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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莫青荷拐上二樓,大客廳的門忽然開了,一名高個子的西裝男子從門後閃出來,莫青荷躲避不及,險些跟他撞了個滿懷,抬頭一看,兩個人都愣住了,對面的人正是沈立松。
「是你?」他瞪大眼睛打量著莫青荷,「你怎麼在這?」
莫青荷擠出一絲笑容,朝他伸出手表示問候,沈立松卻沒有這個興致,楞了片刻,突然跳起來,卡著他的脖子把他往牆上按,倒豎了兩道眉毛:「你跑來幹什麼?在老三那兒沒撈夠好處,現在怕我們跑了,趕來分家產麼?」
他的威脅立刻產生了效果,與莫青荷隨行的幾名青年猛然上前,拉著他的胳膊往後拽,強迫他鬆了手。莫青荷被掐的咳嗽,猛喘了幾口氣,此刻卻無心跟他周旋,一手揉著脖子,一手拉開客廳的大門,大步走了進去。
昔日敞亮輝煌的大客廳已經快被搬空了,幾名下人忙著收拾殘局,懷裡抱著些名貴的小古董,嘴裡叫著當心,當心,穿花蝴蝶似的跑來跑去。那長沙發還擺在原地,沈老太太穿著一件繡牡丹圖樣的黑布大袖衫,板板正正的坐著,膝上蓋著一小塊光燦燦的羊毛毯子,想是生著氣,家人圍著她,大氣也不敢出。
莫青荷站在門口,還沒有想好怎樣開口,老太太突然提高了聲音:「你們都走,都走!想讓我去什麼美國丑國,門兒都沒有!」
她手裡握著一根烏木龍頭拐杖,咚咚的往地上敲:「我跟你們父親,為了革命東奔西跑了大半輩子,到老了終於有個安身的地方,誰也別想讓我走!再說洋人都說洋話,你們能懂,我去了就是聾子瞎子,老太婆寧願死在家裡,也不受這份洋罪!」
沈疏竹一聽就急了:「媽,現在到處都在逃難,大哥和曼妮託了好多關係才弄到船票,您說不走就不走,這不是胡鬧嗎?」
沈太太黑著臉,一副八風不動的態度,沈飄萍聽二哥語氣不善,瞪了他一眼,蹲在老太太身前,兩手扶著她的膝頭,好言勸道:「只是暫時避一避,最多一兩年,打贏了小日本就回來了,哪裡就慘到要客死他鄉了?」
「上海一敗,主張議和的人越來越多,天天往咱們家跑,咱們再不走,對三哥就是拖累……」
沈太太厲聲打斷她:「他打他的仗!讓他別管我,就算小日本把我抓去煮了吃了,我眉毛都不動一下!」
沈飄萍見越勸老太太的態度就越強硬,回頭沖沈疏竹嘆了一口氣,也沒了主意。
屋裡的主人和下人都忙的一團亂,沒有人注意到客人的到來,莫青荷聽著這一場辯論,讓其餘人等在門口,自己則悄無聲息的穿過客廳,徑直走到沈老太太跟前,將帽子摘下來,拿在手裡行了一個禮,儘量用最溫和的聲音說話:「夫人,我們是胡老闆的朋友,負責護送你們離開杭州,您要是準備好了,咱們可以儘快啟程。」
這是司機囑咐他的暗語,自從淞滬會戰開始,沈家與當地的中共組織有過幾次接觸,只要提起胡老闆的名號,他們就知道是自己人。
然而莫青荷明白問題不在於此,果然,他的話音剛落,一家老小就對這些人的不請自來表示出相當的不滿,一名掃地的傭人扔了掃帚,上前想把他們驅逐出去,兩撥人正僵持,沈飄萍審視著莫青荷,忽然啊的叫了出來。
她的驚愕喚起了大家的記憶,沈疏竹迷惑了片刻,猶豫著說:「你是去年跟老三來的那位莫先生……」
這一下子,不僅老太太記起了他,就連滿屋的傭人都停下手裡的活,莫青荷只覺得一道道目光像利箭似的沖他刺過來,他硬著頭皮保持微笑,從皮箱裡取出一隻檔案袋,從夾層中拿出一份國民政府的委託書和一封延安政府開具的介紹信。
兩封信經過隱形墨水的加密處理,表面看起來就是兩張白紙,他當著沈太太的面拆了信封,取出顯色藥水,用小刷子蘸著藥水慢慢塗抹,然後把信用雙手朝沈太太遞過去,不卑不亢的說:「我知道您對我有偏見,但我還是希望您能配合工作。」
老實說,從去年在沈家發生的一系列齟齬,他閉著眼睛也能想像出沈太太的反應,與他預料的一模一樣,老太太見他擺弄瓶瓶罐罐時還勉強耐著性子,等接過信,看也不看一眼,甩手就拋了出去,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指著莫青荷:「快,快把他弄出去!這個老三太不像話,這時候還把一些烏七八糟的人弄回來氣我!」
莫青荷並不生氣,與他一道從延安來的青年們卻不樂意了,他們是貧苦出身,對於資本主義官僚家庭本身就有成見。原野抬手要往後腰摸手槍,莫青荷把他往後一攔,輕輕搖了搖頭。
「沈太太,您說得對,我就是個唱戲的,沈師長跟我在一起就是圖個樂,按照您的吩咐,我們早已經分開了,這次來杭州是執行我的任務,跟他並沒有關係。」
他心裡覺得好笑,這名傲慢又強勢的老太太,跟沈培楠的性子堪稱一模一樣,他太知道怎麼對付他們了,想說服這兩個人,任何個人主義和感情用事的說辭都是無效的。
他把兩封介紹信撿起來,恭恭敬敬的遞給老人,慢聲細語的說話:「您必須離開這裡。根據我手裡的情報,最多明天,從前線撤回的部隊就要進駐杭州,通過錢塘江大橋往南遷移,師座的隊伍也在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