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頁
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他跪在地上,懷抱著一隻裝衣料的玻璃匣子,啞聲問道:「就這些?」
新管家答道:「東西就這些,還有二樓書房裡的書,周先生和沈師長商量了一下,說您可以挑喜歡的帶走。」
「沒有信,沒有留通訊地址,他沒有話讓你轉達嗎?」
「沒有。」老者想了想:「師座說,您要是想活命,就別再找他了。」
「噢,對,貓和鸚鵡都留給周先生了,周太太很喜歡,莫老闆不用擔心。」他說完從衣袖裡掏出一張白紙,一字一句大聲念道:「收據,茲有……」
莫青荷聽不下去,他做夢似的站起來,一把奪過白紙,掏出鋼筆簽了姓名,又要寫地址,然而想了許久竟不知道如何下筆,不能寫曾經住的小四合院,他就要走了;也不能寫莫柳初的地址,柳初也已經不在這兒了;更不能寫旅社,莫青荷怔怔的盯著那張紙,悲哀的意識到,他自小在北平長大,如今竟然落到無家可歸了。
他的手心被冷汗浸的格外潮澀,快要握不住筆,上下牙咯咯打顫,他從牙縫裡擠出話來:「我只有他一個親人,這裡就是我的家,送到哪兒去,還能送到哪兒去!」
老者不答話,笑眯眯的望著他;滿屋的箱籠體己不說話,也都笑眯眯的望著他;空氣里漂浮的塵埃,照進房間的疏淡陽光,院裡的一草一木,全都笑著看他,只有莫青荷僵直的站著,仿佛連哭也哭不出來了。
走出周公館的時候,莫青荷回頭望著這座敞亮氣派的白色洋樓,只覺得過去的一年,好似真的做了一場甜蜜又虛假的夢。
沈培楠走了,他本是有根基的人,如今回到他屬於的地方去,這也無可厚非。
莫青荷提著一隻方方正正的行李箱,沿著鋪滿落葉的小路一直走,那路朝遠處延伸,仿佛沒有盡頭一般,一輛黃包車迎面而來,車夫穿著樸素的白褂子,與莫青荷擦身而過,回頭喚道:「老闆,坐不坐車?」
莫青荷的喉頭哽咽,輕輕點了點頭,夢遊般走了上去。車夫跑起來了,那車吱呀吱呀的響起來了,北風撲面而來,掉光葉子的樹木被寒風吹得發抖,莫青荷也裹緊了衣裳,一路顛簸著離開了被他稱之為家的地方,他不知道要走向哪裡,也不想知道,大約總還是人間,總要被風吹雨打著。
車夫跑熱了身體,呼出團團白氣,回頭問道:「老闆,去哪裡?」
莫青荷抱緊了懷中的皮箱,笑了笑,答道:「去該去的地方。」
車夫啊了一聲,莫青荷轉過頭,望著北平蕭瑟的秋景,輕輕道:「延安,送我去延安。」
對於在苦海中掙扎的世人來說,分別比相聚更順理成章。半個多月以後,莫青荷到達了他曾經日思夜想的地方,還沒有分到一間舒適的窯洞,卻先聽聞了一個震驚全國的消息:西安事變!人們奔走相告,蔣介石簽字了,蔣介石同意抗日了,我們不用做亡國奴了!
他被西北的冷風凍得跳腳,像漏了風似的噝噝直吸涼氣,在光溜溜的木凳子上左挪右挪,終於抱著一隻灌滿熱水的搪瓷缸安定了下來。黑乎乎的屋裡擺著一隻老式無線電,一個勁兒刺啦刺啦的響,他新任的領導推門進來,手裡攥著一張紙,對莫青荷道:「沈培楠身邊的那個劉叔死了,對外公布是死於意外。」
莫青荷蹭的站起來,滾水灑了他一手,但他根本沒意識到疼痛,他的眼睛裡閃著激動的光芒,他知道,沈培楠終於破釜沉舟了,他們終於要站在同一條戰線上了!
然而,相比於現在他的喜悅和對參戰的渴望,半年之後,一個緊急而隱秘的新任務交到他手中,卻讓他徹底犯了難。
-------------《戲裝山河》上部完結------------------
【下卷 血色山河】
第67章 他要趕到離沈培楠最近的地方
七七事變發生後,北平的老少爺們聽了一夜的炮聲,一覺醒來,就都變成了亡國奴。
北平天津相繼淪陷不久,山東守軍韓復渠不戰而降,將大段重要鐵路公路運輸線拱手送給日本人,整片華北搖搖欲墜。在莫青荷到達延安的第一個夏天,日軍軍艦開進杭州灣,淞滬會戰爆發。
相比前線戰局的慘烈,莫青荷在延安的生活堪稱快樂,這裡是貧瘠的高原,衛生狀況極其惡劣,缺乏生活物資和彈藥補給,然而人們充滿對生活的希望,一切都是集體的,平等的,革命浪漫主義精神被寫進歌謠和文章,在延河上空傳唱不息。
他其實並沒有太多接觸人群的機會,莫青荷到來時拎著一隻小皮箱,懷裡抱著個髒兮兮的面口袋,剛到目的地就被接到了一處偏僻的窯洞,門口用白粉筆寫了幾個字,劃分出了一片最樸素的軍事禁區。裡面的人負責情報的監聽和破譯工作,到處存放著堆積如山的文件,大量無線電收發設備,幾名戴耳機的女同志在煤氣燈下記錄電文,看見門口的莫青荷,朝他送去好奇的一瞥。
這些是最高軍事機密,莫青荷也只有在來時見過一次,後來就再沒有靠近過,他的工作地點在百米開外,也是一大片禁區,卻沒什麼人,在到處迴蕩著歌聲和笑聲的根據地顯得異常冷清。負責人告訴他,這裡就是整個地上特工的總部,人員分布在全國各地,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人換上西裝,用一個連最親密的同志都不知道的身份被派出去,有些再也回不來了,也有一些像莫青荷一樣死裡逃生,被組織調回,等待新的工作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