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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莫柳初神情焦慮,兩片薄嘴唇顫抖著:「我們截獲了電報,他們明天一早送你離開北平,少軒,醒醒吧,這是戰爭,姓沈的不會再護著你了!」
莫青荷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吸入胸腔的冰涼空氣格外刺骨,然後咬牙點了點頭。
他知道不能遲疑,作為一名落入敵手的間諜,每一次被「轉移」,都可能是無聲無息的死亡,每一次緘默,都可能以犧牲為代價,而現在每拖延一分鐘,所帶來的後果他都承受不起。
院子很寂靜,看守們倒在幾個僻靜的角落,都被割斷了喉管,鮮血汩汩的從喉嚨的傷口往外冒,把近前的土地染透了一大片,血跡在夜色里看起來黑乎乎的,像中了毒似的。
莫柳初回頭沖莫青荷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從看守身上摸出兩把手槍,挑了一支拋給他,兩人怕遇到崗哨,沒有從正門出去,而是選擇了後院的牆角,靠著敏捷而輕巧的身手,就像兩隻山貓,毫不費力攀上牆頭,一前一後落在牆外的蒿草地里,然後開始了一場午夜的逃亡。
與莫青荷先前推測的不錯,這一帶是天然的監獄,附近全是黑黢黢的原野,盡頭隱約能看見山巒的輪廓,放眼望去根本沒有隱蔽的條件。四下寂寥無人,夜幕湛藍而廣袤,一顆星也沒有,頭頂是一輪荒涼的月亮,雪亮的光照著人間,蒿草是銀白的,石子是銀白的,呼出的氣也是白的,兩人一路奔跑,後背出了汗,被撲面的寒風一吹,身體如枯樹葉一般簌簌發抖。
周圍根本就沒有路,好在沒有阻擋,也堪稱處處都是路,莫柳初仿佛提前研究過方位,對逃亡的方向和崗哨的視覺死角都了如指掌,莫青荷深一腳淺一腳跟在後面,大半個鐘頭之後,小院被遠遠拋在了後面,前方不遠處出現了一大片稀稀拉拉的棗樹林,被月光投下深重的陰影,兩人貓著腰繼續前行,半人多高的荊棘拉扯著人的衣裳。
「我們在哪裡?」莫青荷喘著粗氣問道。
「北郊,你被關的地方原先是段祺瑞的被服倉庫,現在已經被國民黨特務處徵用了,出了這片林子,會有人來接我們。」莫柳初頭也不回的答道。
「同志們怎麼樣了,有沒有人被捕?」
「他們秘密搜查了學校,帶走了李沫生,其餘人都還沒有音訊。」莫柳初用雙手撥開草叢,努力披荊斬棘,「雲央聽說你被抓,找姓沈的大鬧了一通,險些跟警衛隊當街火併,大家聽到風聲不對,都儘量在轉移了。」
莫青荷深感愧疚,但他知道現在不是討論是非成敗的好時機,便緘口不言,莫柳初回頭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是我們警惕性太低,早就被日本人盯上了,不怪你。」
話音未落,兩人忽然豎起耳朵,戒備的一起轉向來路的方向,只見樹林外亮起雜亂的手電筒的光芒,正漫無目的朝前掃射,雖然相隔很遠,憑著光點的數量,看得出人數不少。
莫柳初的臉色霎時被抽乾了血色,低吼道:「跑,快跑,他們追過來了!」
沒有片刻猶豫,兩人拔腿朝著樹林深處狂奔,莫青荷身上有傷,被鹽漬和汗漬一浸,只覺得全身皮膚刀割一般麻癢刺痛,但他一步也不敢停,歪斜的小棗樹在視野里一棵棵後退,蒿草刮著他的臉頰,風呼呼地吹過耳畔,胸腔像著了一團熊熊之火,被風箱一下下鼓吹著,他聽見自己粗重的呼吸聲,然而逃跑已是徒勞,背後的光點越來越亮,雜亂的馬蹄飛踏過草叢,夾雜著一兩聲人的唿哨,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這邊疾馳而來!
莫青荷停下腳步,沖莫柳初低聲道:「是騎兵隊,來不及了!」
莫柳初會意,手槍豎在耳側,咔噠一聲將子彈上了膛,輕輕對莫青荷道:「跟他們拼了,死也不能被逮捕!」
莫青荷跟著拔出手槍,猛的轉過身,面對著越來越近的騎兵隊伍,手電的光芒晃得人睜不開眼,然而就在他準備扣動扳機的一剎那,只見帶頭的人披著一張黑大氅,身形動作十分眼熟,微微俯著身子,眉頭深鎖,鷹隼般銳利的眼神徑直盯著莫青荷!
馬蹄聲已經響在耳畔,烈馬不耐煩的噴著鼻息,莫青荷在一瞬間被抽去了力量,往後退了兩步,放下了手裡的槍,將煞白的臉轉向莫柳初:「師兄,是他,他來了。」
月亮從雲彩背後露出頭來了,溶溶的月光如水一樣籠罩了大地,也籠罩著一群瘋狂的狩獵者和兩名手足無措的亡命徒,騎兵隊訓練有素,如鬼魅一般快速從前後左右包圍了他們,踏著蒿草,緩慢的繞著圈子,噠噠的馬蹄聲來自四面八方,莫青荷從隊伍里看見了孫繼成的臉,還有共同圍捕過江山的戰友們,也許死在那場戰鬥中的老三的魂魄也來了,每個人的眼睛都像刀,輕蔑,仇恨,恣意的剜著他,一片片的凌遲著他的血肉!
他注視著馬背上的人,他從來沒見到沈培楠如此憤怒過,肅殺的就像一尊怒不可遏的羅漢,威嚴的就像一位不可一世的天神!他們離得太近了,莫青荷能看見他頸下的一枚閃著冷光的銀扣,沈培楠勒緊了韁繩,居高臨下怒視著他,仿佛在嚴厲的逼問,為什麼要逃跑,為什麼要挑戰權威,為什麼要背叛自己!
莫青荷呆呆的站在原地,莫柳初抬著一雙丹鳳眼,迎著沈培楠噴著怒火的眼睛,他突然扣住師弟的手,堅定道:「少軒,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