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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老弟,我跟你有話直說,咱們交情再深也是兩條線的人,我得對上級負責。」周汝白用餐布擦了擦手,又輕輕扶了一下鼻樑上架著的金絲邊兒眼鏡,決定跟他挑明了,「你知道我們特務處的手段,這人進去了,不死也得脫三層皮,莫青荷的事我還沒有上報給南京方面,他是你的人,你先給我一個表態。」

    沈培楠的面容被籠罩在香菸的淡藍煙霧裡,像一尊冷酷的石雕像,嘴角的笑容卻充滿了諷刺意味,他向後一倚,做出要結束交談的姿態,眯著眼睛,冷淡道:「沈某是個當兵的,天天見慣了死爹死娘死老婆,難道家裡跑了個兔子也要嚎喪嗎?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他是死是活,與我無關。」

    周汝白抬起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話語裡就帶了幾分無奈的味道:「你還是這德行。」

    沈培楠垂下眼睛,不說話了。

    就在這片刻的沉默中,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先是試探性的敲了兩下,接著聲音連貫了起來,咚咚咚,咚咚咚。

    兩人警惕的朝那朱漆雕花的雅間房門望去,沒等他倆應答,房門被推開了一條縫,夥計滿頭大汗的朝裡面張望,小心的說道:「樓下有位先生鬧著要見您,快要砸場子了。」

    沈培楠正愁正沒地方出氣,狠狠瞪了那不識相的夥計一眼,厲聲道:「你們是怎麼辦事的?誰來都給我滾!」

    夥計通紅著臉,像鳥兒似的縮了縮腦袋,顯然是被逼迫到再沒退路了,扶著門往後望了一眼,躊躇著說:「那位先生說他姓杭,他說您一聽,准明白。」

    沈培楠愣了楞,那夥計看他的表情有所鬆懈,往後退了一步,將房門打開了,外面的音樂聲和嘈雜的人聲立刻涌了進來----四九城洋化的不如天津衛徹底,吃西菜也吃的沸沸揚揚,夥計一句兩句爭吵聲忽然飄進了沈培楠耳朵里。

    「我就上去說一句話,我們是這裡的常客,老闆都認識的!」

    「少給爺來這套,我明明看見他的車子在這裡停了,今天你不讓我上去,我馬上叫人砸了你的館子!」

    那聲音清亮的非比尋常,不僅蓋過了正拼命說好話的店老闆,更蓋過了大發議論的三千食客,直穿到二樓的雅座里來,不是練過嗓子的人決喊不出這種功力。緊接著,砰地一聲響,好似有人掀了桌子,一樓大廳立刻炸了營,爭執聲升高如鼎沸一般,那清亮的嗓門卻毫不退縮,乾脆隔空大嚷了起來:「姓沈的,你給我出來,我有話要說!」

    沈培楠百分之一百確定了來客的身份,不由蹙緊眉頭,小夥計聽見來客竟公然挑釁,嚇得臉都黑了,趕忙手腳並用要去關門。沈培楠倒不急了,思忖了一下,放下酒杯走了出去,站在二樓走廊的一根木頭柱子後頭朝下張望。

    一樓大廳人頭攢動,夥計們大部分都聚在廳堂,還有不少正匆匆忙忙的下樓匯集,食客們受到騷擾,也都各自起立,杭雲央被擠在亂軍中央,氣急敗壞的向上疾呼,陳宗義擋在他前頭,老母雞似的張開手護著他,平時的風流瀟灑全不見蹤影,熱出一腦門的汗,努力跟店老闆做交涉。

    然而他的交涉毫無用處,秩序越來越混亂,吵嚷聲越來越高,正當大廳鬧成一團,一群西裝革履的彪形大漢忽然從後堂沖了出來,大約有十數人之眾,各個戴著墨晶眼鏡,分開擁擠的人潮,奮力朝杭雲央兩人走去。

    這一群人個個人高馬大,從二樓往下看去,堪稱一股殺氣騰騰的黑色潮流,杭雲央沒想到店老闆敢動真格的,一步步的往後退,嘟囔著:「你們要幹什麼?爺在北平城有的是門路,你們敢動我……」他說著狠話,聲音卻漸漸低了。

    食客們見形勢不好,有些帶太太小姐來的,將鈔票留在桌上就要走人,也有些愛看熱鬧,眼看著鬧起來,像被注射了一針雞血,三五成群的圍在一旁,拍著桌子起鬨:「打,快打,誰不敢打誰不是爺們,再不打就報警啦!」

    陳宗義身上價值不菲的一套西裝被推搡出了一條條褶子,褲管往上撩起一截,露出小腿和腳上的洋紗襪子,他正狼狽不堪,只聽砰的啞聲,餐館的大門被從外面猛然撞開了。

    一陣吵嚷聲里,短衣短打的青年開閘洪水似的涌了進來,個個揮舞著木棍,迅速占據了門廳和過道,擠擠挨挨的擁至陳宗義身後。飯館的西裝大漢人數畢竟有限,見到這種情景,不由的往後撤退,湧來的青年卻仿佛無窮無盡,再仔細一看,也不知是這幫烏合之眾是從哪裡調集來的,有的作黃包車夫打扮,有的破衣爛衫滿臉煙容,人數上卻不可小覷,兩軍隔著一條過道對壘,舉著木棒砍刀等武器虎視眈眈,雙方都在估算真動起手來己方的勝算,飯館的夥計們遭此變故,互相對視一會兒,全都沒了主意。

    廳堂已經被堵得水泄不通,仍有新人不斷加入,陳宗義見局勢重新回到掌控之中,上前對店老闆鞠了一躬,摘下禮帽,笑道:「冒犯了,我們只想是上去找一位朋友敘舊,絕沒有惡意,麻煩轉告一聲。」

    那店老闆穿著一身大紅的唐裝,瘦的像一隻仙鶴,一對白玉核桃在手裡咔咔轉動。他生就了一張笑面虎的臉,打躬作揖的賠不是,但無論陳宗義怎樣禮貌謙恭,就是咬緊牙關死不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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