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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那後堂里真刀真槍的養著打手,每年還要給巡警署塞厚厚的紅包,這些門道,飯館夥計殷勤的笑著,從來不輕易提起。
沈培楠走上嘎吱嘎吱響的老木樓梯,拐進了他訂的包房,連風衣外套都沒有脫,坐在桌邊點了一根香菸,猛然一口氣吸掉半支,一股熱流在腔子裡肆意涌動,他像烈馬似的打了個鼻息,罵了句媽的,把剩下的半支菸捲扔在地上,用皮鞋三兩下輾滅了,門口跟著上樓的兩名夥計看見這情形,一句話也不敢多說,爭先恐後的上前端茶倒水,又跑出去傳菜。
沈培楠的臉色不好,脾氣更差,卻不是一個容易感傷的人,他把風衣的衣領立起來,微微擋著臉,依靠著紅木椅背,剛想閉目養神,突然又像被火鉗燙了一下,猛得睜開眼睛,怒火騰的升了起來。
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個圈套,他養的千嬌百媚的小戲子是個特務,他沈培楠捧在手裡,連上交際場都帶著的人,是個賣了他全家的特務!用不了多久,也許就在今晚,也許明天,這個消息將會不脛而走,讓他變成全政界,全軍界的笑話!
他想起那些剖白和承諾,想起自己竟像個傻瓜蛋一樣寵他愛他,聽他講那些幼稚到可笑的話,聽他在自己床上叫著別人的名字,像個冤大頭、像個傻瓜蛋,像個烏龜王八一樣!沈培楠環視這間空房間,感覺臉頰火辣辣的,好像當眾被甩了一巴掌,至今還疼著。
他得讓莫青荷死,他得讓他付出代價,讓他知道,在他沈培楠的頭頂上拉屎是什麼樣的下場,不僅莫青荷,還有他的師兄,還有那所謂的、在他眼裡狗屁都算不上的共黨,通通都要付出代價!
從上午到現在,只要一想起這些,他就禁不住兩眼冒火,片刻也不得安寧。老實說,他經歷過背叛,當初玉喬死在他槍下,之後的幾年,他變得愈發冷靜與沉穩,深入骨髓的悲傷像一盆冷水,徹底澆熄了他對於戰爭火一樣的熱忱。但當這一幕被莫青荷重演,他突然失去了控制,憤怒如同脫韁的野獸,他想衝到那千人騎萬人操的婊子面前,當著所有人的面,把他那身光鮮的外皮扒下來,把那白淨的身體抽得皮開肉綻,抽得他永世都不能翻身,再親口問一問他,為什麼,究竟為什麼?!
菜品一道道傳了進來,擺滿了整張八仙桌,正中是一大盤剛從天津港運來的螃蟹,秋天正是吃蟹的好時候,夥計送來餐布和用來敲蟹殼的黃楊小木槌,小心翼翼的往桌上擺,沈培楠掃了一眼,擺了擺手道:「只留兩副。」
那夥計立刻會意,風一樣把多餘的都收走了,又叫人進包間來撤椅子,麻利的收拾完畢,另一名夥計推開門,低聲道:「周先生來了。」
沈培楠點點頭,接著,只見周汝白打扮的西裝革履,腋下夾一隻黑色公文包閃進門內,看見沈培楠身穿便裝,略略驚訝了一瞬,但並沒有打招呼,徑直走到他身邊,將公文包打開,掏出一隻紙質的文件袋,輕輕放在他面前。
他用一隻手扶著沈培楠的肩膀,俯身耳語道:「去南京的車安排好了,隨時可以啟程。」
沈培楠覺得在這種情況下,可以省略一切客套與寒暄的過程,略微點了點頭,沖他做了個請坐的手勢。
周汝白趕來的很倉促,臉上的鬍渣都沒有刮乾淨,他放下文件袋,回頭朝後看了看,夥計知趣的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雅間的房門。
房間的隔音很好,屋裡只剩他們兩個人,瀰漫著一股濃重的香菸氣息。
沈培楠略微偏過臉,望著那只用朱紅「絕密」章封口的紙袋,手伸到一半,猶豫了片刻,最終改了方向,沉聲道:「告訴我結果。」
周汝白不跟他繞圈子,抽出座椅,坐在他身邊,直截了當的說:「我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情報線路,那個水谷玖一所說的,應該說無可辯駁。」
「去年和前年發生在平津的幾次情報泄密事故,從種種跡象推測,和他們師兄弟都脫不了干係,但你給我的時間太短,沒來得及往下查。」他掏出一隻金屬殼的小打火機,偏頭點了一根香菸,抬手在文件袋上拍了一下,「還有北京大學幾名有赤色傾向的學員的資料,都在這裡。」
聽他竹筒倒豆子似的說完,沈培楠接過他的打火機點菸,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淡淡道:「不託你親自查證,我總不能相信。」
他心不在焉的朝滿桌菜餚一擺手,示意周汝白先動筷子,自己卻拿起了文件袋,拆開封口,一枚小小的黑白兩寸相片掉落在手心裡,是莫青荷十六七歲時的一張小照,比現在的相貌更加純真可愛,頭髮剃得很短,顯露出挺直的鼻樑和下頜的稜角,青澀而倔強的一張臉。
他把相片反過來,只見背面用鉛筆寫著幾個歪扭的字:莫少軒。
字寫得笨拙無比,一個比一個大,最後一個簡直要飛出相片外,沈培楠望著那張小照出神,怔忡了片刻,復又把它塞回文件袋,將紙袋往桌上一拋,露出一絲冷笑:「演得挺像回事,我還真小看了他。」
周汝白嘆了一句戲子無義,夾了兩口菜,邊吃邊用餘光打量著沈培楠,他很知道這兩人的感情,想從他的臉上看出憤慨或悲傷的情緒,從而判斷如何處置已經被嚴密看押的莫青荷,但沈培楠始終表現的很冷淡,仿佛這件事跟他毫無關聯。周汝白悶頭吃飯,默默把肚子塞了個半飽,放下筷子,喝了一口茶水,道:「發生這種事,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