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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說完從座位底下找出一柄黑色大雨傘,率先跳下車,殷勤的打開車門子,豆大的雨點打得傘面噼啪作響,司機環視一圈,只見路邊一間棚屋底下蹲著一個衣衫破爛的車夫,正從地上撿著個灰撲撲的煙屁股在吸,急忙招呼他過來,那車夫一看來了生意,叼著菸蒂子就跑來拉車。
黃包車頂一塊歪歪斜斜的油布,根本擋不住瓢潑般的大雨,莫青荷和沈培楠兩人坐在車上,兩人同握住一把傘,還是邊邊角角的淋著雨,屁股底下冰涼一片,車夫淌著齊大腿的污水,一把接一把抹著臉上的水,一邊奮力往前拉著車。
這一帶和莫青荷所居住的郊區別墅是不同的,自從北京改名北平,富戶一批批南遷,整座內城成了貧民窟,沒有下水道,吃水全靠小販挑著水桶來送,一下雨,整片街區就變成一片混著牲畜糞便和垃圾的污水塘。黃包車一連淌過三道胡同,停在一座四合院前,車夫回過頭,露出一口黃板牙說到了,沈培楠跳下車,攙了莫青荷一把,兩人撲通一聲,一起踩進了水裡。
一陣大風吹過,噗嗤一陣響,雨傘的傘蓋被吹飛了,沈培楠手裡只剩一根光禿禿的傘柄,那張黑油布像張開翅膀的大蝙蝠,被風卷著,飛的老高。
莫青荷全身淋著雨,站在四合院的門口,看著裡面東倒西歪的幾間破房子,突然不敢往裡走了。
他熟悉這種地方,他比任何人都熟悉這種地方,天橋耍把式賣藝的人都住這種四合院,東家的孤老太婆,西家的得了癲癇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瞎眼的老頭挽著閨女,拎著個破口袋,走街串巷的唱大鼓書,他和柳初剛離了師父自立門戶時,跟幾個師兄弟合租一間破屋,住的也是這種地方,白天在茶館裡扯著喉嚨賣命,穿著挨了大半個月的餓才省出的一件衣裳,低聲下氣給闊人賠笑臉,晚上滿身汗臭的回來,輪流倒泔水、掏廁所,自己知道自己是個什麼玩意。
一間屋子的房門吱悠一聲開了,一男一女兩個人,挽著褲管,用臉盆裝水,一盆一盆的往外倒,外面下大雨,屋裡下小雨,澇的不像樣,那男的長得鼓眼泡大板牙,光著黑瘦的膀子,看見門口兩名不速之客,扯著喉嚨喊道:「喂,找誰的?」
沈培楠道:「莫太太是不是住這裡?」
那女的想都不想,嘩的潑了盆里的水,不耐煩道:「什麼太太先生的,找錯了,沒這個人!」
那男的聞言卻停下動作,撐著腰站起來,問女的道:「最裡頭那個趙四蓮,好像說過夫家姓莫,昨天剛有人跟我打聽過她……」
那女的的臉色一下子變了,把臉盆往門邊一豎:「往裡走,你們趕緊把那臭婆子弄走,爛死在屋裡別人還住不住了,真是晦氣……」
說完仍不解氣,抄起一把掃帚,一下下往外掃水,罵罵咧咧道:「什麼夫家不夫家,說是什麼大戶人家出來的,不就是個逃出來的姨娘,天天被追債的攆的這裡躲那裡藏,剛搬來時我看她那副花枝招展的樣子就知道不正經,可不就是,還沒住兩天,一個男的接著一個的往家裡領,現在得了病,哪有一個還肯上門…」
沈培楠不聽她廢話了,拉著莫青荷往裡走,穿過第一間大院子,繞過一道小門,又是一間院子,最靠北的一間門戶緊閉,大門卻沒有上鎖。
院外一陣黃包車的車鈴響,好像又來了客人,隱約傳來那女的高亢的嗓門:「哎哎,你們怎麼又來了,前天剛捐過稅,家裡一粒米都沒有,實在拿不出錢了……」
沈培楠推開小屋的門,往裡看了一眼,身子一僵,突然轉過身,把莫青荷攔在了門口,低聲道:「不是這一位,回去吧,我們找錯了。」
莫青荷固執的推著他,朝那黑黢黢的小屋深處望去,輕輕道:「你讓我看一看,讓我看一看。」
第57章 我愛你,不比你愛我的少
沈培楠拗不過他,被他從胳膊底下繞了進去,莫青荷提著滿手大包小包的禮物,一步邁過門檻,剛一進門,突然被一股惡臭熏得險些摔個跟頭,等他站穩了,只見一間窩棚似的破屋,已經家徒四壁,唯一的一扇小窗糊著舊報紙,被風颳得撲啦撲啦的響,光線從報紙的縫隙里照進黑黢黢的屋子,家具只有一張土炕和一座泥壘的灶台,扔著一隻空瓢。
屋裡到處漏雨,滴滴答答的雨水把炕淋透了,一床薄被子黑的像一塊油氈,定睛一看,裡面躺著個爛蝦一樣的女人,全身散發出腐爛的惡臭,綠頭蒼蠅嗡嗡的圍著她打轉兒,一張臉的嘴唇和眼瞼都快爛沒了,嘴角長著大瘡,翻出黑紅的肉,牙齒掉的只剩三兩顆,白生生的往外呲著。
莫青荷被眼前的情景駭得倒吸一口涼氣,沈培楠把他往後一攔,忍著沖鼻的惡臭,率先走上前,掀開油氈的一角,趴在女人臉上的蒼蠅受到驚擾,嗡的一聲四處飛散。
沈培楠扔放下被子,拍了拍手,回頭沖莫青荷道:「沒氣了。」
莫青荷的手一松,拎著的紙包一股腦兒掉在了地上。
「阿娘,阿娘……」他大步往前走,沈培楠回身用身體阻擋著他,低聲道:「你安靜點,還不確定這是不是……」
莫青荷突然不動了,他抬起頭,靜靜的望著炕頭的土牆,沈培楠跟著回頭,沿著他的視線,只見牆上端正的掛著一隻玻璃相框,鑲著一張黑白相片,是一名穿旗袍的美人的半身照,玻璃片蒙著厚厚的灰塵,依稀看得出相片中的人有著豐潤的嘴唇,濃密的睫毛,圍繞一雙多情而憂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