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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莫老闆,莫爺!咱們是老相識,我花了高價兒請您,把這麼大一間屋子給您單獨用著,你說你,啊?他朱小雲的小生戲最近這麼紅,求著我我都不找他,專把戲給您,您不能這麼糊弄我呀,您聽聽您今兒的戲,讓我怎麼說!」
老闆話音未落,莫柳初清清朗朗的聲音響了起來:「出去!」
「哎,我說莫老闆,這是怎麼個意思……」
咣啷一聲響,裡面不知砸了什麼東西,那老闆的語氣一下子變了,惡狠狠的連說了一大串,最後嘭的推開門,氣沖沖的往外走,莫青荷站在門外沒躲開,險些被他撞上,老闆沒好氣兒的掃了他一眼:「哎你誰啊,誰放你進來的,這是後台,不讓進……」
說到這突然認出了莫青荷,一下子閉了嘴,老闆想擺出個笑臉,但畢竟還生著氣,手背疊著手掌拍了兩下,回頭指著大門:「你勸勸他,啊,去勸勸,我賺兩個錢容易嗎,全砸在他身上了!」說完也不管莫青荷,大步就走了。
莫青荷站了一會兒,沒再聽見動靜,推開門走了進去。
他覺得,憑柳初的耿直脾氣,這會子應該還生著氣,但走到跟前就愣住了,莫柳初面無表情,對著鏡子在卸妝,一隻青白的手瘦得骨節分明,握住一條毛巾,一條條揩臉上的油彩,聽見有人進來,頭都不抬一下。
莫青荷尷尬的站著,無意識的又轉了轉手上的戒指,輕輕道:「師兄,我回來了。」
第54章 咱倆的戲唱完了
莫柳初沒說話,把毛巾放進熱水盆里浸著,撈出來擰了一擰,往臉上使勁一抹,紅黃白黑的一大片,遮蓋了青灰的臉色和沉甸甸的倦容。
莫青荷低著頭,囁嚅道:「柳初,今兒家裡雅集,我差人請了幾趟,你都不來,我就來看看你。」
莫柳初點了點頭,手裡的動作沒停,繼續卸妝。
屋子裡太過安靜,雜物雖堆得滿滿當當,還是讓人覺得空落。
走廊傳來一大幫孩子的腳步聲,不知誰高亢的喊了一嗓子:「啊呀呀呀呀……」孩子們發出一陣鬨笑,揮著銀槍乒桌球乓打了幾下,皂靴踩著鋪紅毯的木樓板,響著空曠的回聲,咚咚咚的跑遠了。
走廊的門吱呀一聲關上,看門的老頭朝裡面喊:「兩位老闆慢聊,門我給你們留著。」說完扯著沙啞的燒酒嗓,氣沉丹田,一發聲:「好一個年少的周郎,恁在哪處也,不覺灰飛煙滅。赫連黃蓋暗傷嗟,破曹的檣櫓恰恰又早一時絕,只這鏖兵江水猶然熱,好教俺心慘切……」
聲音漸漸離得遠了。
莫柳初站起來,背對著莫青荷,在臉盆里洗毛巾,水聲嘩嘩啦啦的,莫青荷看著他的背影,覺得又壓抑又辛酸,衝口而出道:「師兄,我從小到大都沒騙過你,我、我和沈培楠,我們……我們……」
「我知道,他退了婚,你還唱了一摺子別姬,小報都登滿了,當師兄眼瞎麼。」莫柳初靜靜的擰毛巾,往後偏了偏頭:「師兄不怪你,你長大了,懂得什麼是愛人,什麼是親人了。」
他沉默了一會,道:「他們對你好嗎?」
莫青荷一愣,反應過來他是在問沈家的事,低聲道:「不大好,顧及沈培楠的面子,也沒太為難。」
柳初淡淡的嗯了一聲,端起水盆:「別讓他們作踐,你這個品性,不能讓他們作踐。」
莫青荷往前走了兩步,臉上露出輕鬆的笑容,快速道:「師兄,你不知道,他家那個大哥和二哥雖然不怎麼樣,但飄萍小姐卻很爽快,我試探過她的意思,是絕對支持抗日的,有一個厲害的老太太,沈家全家都聽她的話,她也堅決主張抗擊所謂的大東亞共榮,還有,我聽說一個消息,汪精衛現在沒什麼實權了,只要蔣介石一下令,全國人民就能聯合起來……」
「噹啷。」
莫柳初手裡的臉盆掉在地上,小半盆水全潑出來,濺濕了他的鞋子和水衣的褲管,莫青荷要幫他收拾,柳初往後一退,道:「不要說了。」
莫青荷的下半句話噎在喉嚨里,他望著莫柳初的臉,只覺得他今天分外陌生,從前師兄會嚴厲的要求他,會大聲斥責他,會像兄長一樣教導他,也會溫和的哄他,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既冷漠又倦怠。
莫青荷撿起臉盆,慢慢放回木架子上,低著頭道:「柳初,你還是生我的氣。」
莫柳初坐回到凳子上,徑直望著鏡子裡的自己,莫青荷討好的跟過去,見他臉上還有未擦乾淨的一點油彩,就從桌上拿起一疊草紙,蘸著水替他擦了擦,又抬起眼睛望向鏡子,細細審視柳初的臉。
柳初長得是真好看,不像沈培楠那般粗枝大葉的匪氣,他白皙,英氣,劍眉薄唇,五官清爽爽的利落,一點都不拖泥帶水。當初紅的時候,每天都有太太小姐們捧著花在戲園後門堵他,柳初接過來,轉手就給了莫青荷,莫青荷笑嘻嘻的跟在他後面,鮮紅鮮紅的玫瑰,柳初頎長的背影……
莫青荷想說,咱們是師兄弟,是相依為命的親人,但他害怕再說錯話,猶猶豫豫的,望著鏡子裡那張蒙著灰氣的臉,突然咦了一聲:「師兄,你臉色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