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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莫青荷沒心情跟他開玩笑,表情十分憂慮:「至少他敢於公開主張抗日,不像你們整天這派那派的。」

    沈培楠氣的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對沈疏竹道:「你看看我養的人,天天以貶低我為樂趣。」又饒有興趣的望著莫青荷,「你當他真願意扶持泥腿子,他自己把東北丟了,家當又都在東北,老蔣一直不打,他就一直回不去……」他搖了搖手,板著臉道:「罷了罷了,橫豎你就是看上人家長得好了,我這就托人寫封介紹信,跟著走吧,」

    莫青荷想著沈培楠的前半句話,自動把最後一句過濾了,長長的嘆了口氣,沈疏竹不待見他們打情罵俏,揮了揮手讓陸婉儀收拾碗筷,往後一倚,抽出摺扇扇了兩下,愜意道:「剿了那幫泥腿子就是兩句話的事,然後該打日本人打日本人,該建學校修工廠搞貿易一樣不耽誤,結果十幾萬中央軍打了四五年都沒辦妥,留個禍患擾人清聽……」

    沈培楠聽出他話里大有指責自己辦事不利的意思,心說你天天拿把扇子扇著扇著連共黨是圓的扁的都沒見過,還不如莫青荷的十分之一,端起桌上的一隻牡丹纏枝茶盞,將茶水一飲而盡,重重的往桌上一磕,對莫青荷道:「你不是喜歡辯論,你去跟他說。」

    莫青荷心裡裝著一大堆事,連自己堅持多年的信仰都沒有搞清楚,充滿了挫敗感,也充滿了對兩黨結盟前景的憂慮,一點都沒有心情跟人爭辯,以給沈培楠捏肩膀為由,兩隻拿得了槍殺得了人的手,一下一下掐得他直抽涼氣,沒好聲氣兒道:「別說四五年,這麼下去再十年也打不完。」

    他撐著沈培楠的肩頭,信口道:「誰知道你們一天到晚在想什麼,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的主張正確,都忍辱負重,又要維持勢力又要賺錢供著一大家子人吃喝嫖賭,提防著自己人周旋著日本人,最後哪樣都沒幹成。」

    他來了脾氣,喋喋不休道:「你們什麼戰略都想到了,就是沒人管百姓的死活,種地的交租子要餓死,替日本人挖煤的要累死,做點小生意趕上罷市,賺點兒錢又全交了稅,我小時候,跟柳初想買塊豌豆黃吃要攢一整年的錢。」

    沈疏竹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來了,驚訝的望著沈培楠,沈培楠一抬手,被莫青荷一把撥開了:「你們什麼都有了,跟日本人打不打贏不贏有什麼呀,但你知道每拖一天,敵占區的人有多急嗎?」

    「你們剿共,繳去好了,他們才不怕呢,反正在家也是死,還連帶老婆孩子一起餓死,出來最起碼有個念想,他們反正不懂什麼政治經濟,就想著有一天能共產了,都有飯吃了,不用受欺負了,你們就是拿炮彈再打上十年,窮人殺得完嗎?」

    他越說越委屈,狠狠在沈培楠的椅子上踹了一腳,沈培楠哭笑不得,對沈疏竹道:「你看我送他去學校,就學了這些擠兌我……」

    莫青荷紅著眼圈往外走,剛邁出門檻,忽然轉過身,指著追上來的沈培楠道:「你不要煩我,我就是共黨派來的!」

    他大步流星走進茶蓬間的小徑,不認識路,只好蒙著頭亂走,還沒走遠,背後突然傳來沉甸甸的腳步聲,沈培楠的胳膊橫在他胸前,往後一勒,鐵鉗似的,莫青荷用手肘擊他的肋骨,兩條腿胡亂朝前踢騰,怎麼掙都掙不開。扭打了一陣,又自暴自棄的不動了,把脅下掛著的一隻綴著流蘇的純金鳥籠子摘下來,一回頭狠狠扔在沈培楠胸口,恨道:「姓沈的,爺累死了,不幹了!」

    小鳥籠子掉在地上,在泥地里滾了幾滾,沈培楠看都沒看,兩手按著莫青荷的肩頭,漆黑的眼睛裡含著笑,憋了半天,終於哈哈笑了出來,這一笑沒停住,一手誇獎似的拍著莫青荷的肩膀,偏著頭,用另一隻手擋著眼睛,直要笑出淚來:「莫、小莫,你跟我說,我這次、怎麼、怎麼就惹著你了?」

    莫青荷心中憋了一口氣不吐不快,都說出來就舒服多了,見沈培楠沒跟他計較,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轉過臉不看他,訕訕道:「我不是跟你生氣。」

    沈培楠笑的要岔氣,連試了兩次要說話,都被笑嗆了回去,沖莫青荷擺了擺手,揉著酸疼的腮幫子,最後一次終於成功了,一手箍著莫青荷的肩,跟他額頭貼額頭咚的撞在一起,重重的嗯了一聲:「好樣的,下次見了委員長就這麼說,氣死他。」

    說完又自顧自的笑起來,莫青荷等了半天他都不停,使勁推開他,轉身又要走,沈培楠哎哎的叫了兩聲,趕上來把他往懷裡一攬,扳過他的身子,把他抱在懷裡,笑道:「不鬧了,不鬧了,我投降。」

    龍井茶園到處香噴噴的,午後的太陽烘的人全身發暖,莫青荷低著頭,腦袋埋在沈培楠胸口一陣揉蹭,再仰起臉時,頭髮成了亂蓬蓬的鳥窩。他望著沈培楠輪廓分明的臉,看著他被陽光映成麥色的粗糙皮膚,抬手去摸他的眼睫毛。

    軟軟的,蹭得手指痒痒的,莫青荷的呼吸也跟著顫,沈培楠不眨眼睛,暗沉沉的瞳仁里映著他的倒影,又沿著鼻樑往下撫摸,一直摸到嘴唇,隱約能感覺到鬍渣的下巴,最後用手掌貼著他暖熱的脖頸,胸口的一股鬱氣泄的乾乾淨淨,莫青荷嘆了口氣,輕輕的說:「咱們回北平吧,我想家了,想咱們家的小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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