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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沈疏竹立刻轉過身,怒斥道:「你們這些粗莽武人,堪稱不解風情之極!祖宗的文化傳承就壞在你們這些人手裡!」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只見遠處走來一支茶農隊伍,個個扛著鋤頭,穿的破衣爛衫,接著飄來一陣似有似無的歌聲,先是一個人,後來聲音漸漸增多,合成了一股嗚嗚咽咽的調子,語調極其哀怨,若在深夜聽見,簡直如同鬼在吟哦一般。
「鳥叫出門,鬼叫進門,日立摘青,夜裡炒青,手指起泡,眼睛發紅,種茶人家,多少傷心。龍井龍井,多少有名,問問種茶人,多數是客民,兒子在嘉興,祖宗在紹興,茅屋蹲蹲,番薯啃啃,你看有名勿有名?」
沈疏竹的議論被打斷,跌足嘆了一句敗興,那歌卻停不了了,茶農們分散在田間,那曲聲就從四面八方傳了過來,合著山間的風聲與松濤,泣訴般迴響不絕。
「富春江之魚,富陽山之茶。魚肥賣我子,茶香破我家。採茶婦,捕魚夫,官府拷掠無完膚。昊天何不仁?此地一何辜?魚何不生別縣,茶何不生別都?富陽山,何日摧?富春水,何日枯?山摧茶亦死,江枯魚始無!嗚呼!山難摧,江難枯,我民不可蘇!」
第51章 陸婉儀
忽近忽遠的茶歌聽著讓人傷心,沈疏竹卻很興奮,搖著扇子加快了步速,三人在小徑穿行,轉眼就到了茶園盡頭的農家小院。
莫青荷這幾日在沈家住著,所到之處一直是滿眼的繁華和熱鬧,乍一進了這間院子,只覺得眼目清涼。院子不大,打掃的很乾淨,水磨牆根種著幾叢方竹,糊窗的棉紙搖曳著竹影,院中放兩隻石鼓凳和一張圓石桌,南方常下雨,石凳摸起來冰涼涼潮乎乎的,院子傍山而建,前有茶園後有孤山,倒真是一處絕妙的避世居所。
沈疏竹不等兩人,率先穿過石板路叩響了門扉,莫青荷想跟上去,沈培楠一把拉住他,笑道:「等一等。」說完就著石凳坐下,翹起二郎腿,一副要看好戲的神態,莫青荷不知道他什麼意思,也跟著在對面坐下來。
黑漆門扉從裡面打開,沈疏竹轉頭朝兩人使了個眼色,一撩長衫邁了進去。
門扉又輕輕關上了。
兩人在竹圃邊坐著等待,清風徐來,茶歌如泣,到處幽靜極了,莫青荷見周圍無人,笑嘻嘻的攥住沈培楠放在桌上的手,問道:「裡面住的那位,是怎樣的女先生?」
沈培楠安慰似的拍了拍莫青荷的手背,道:「是二嫂。」
說完故意板著臉,等著莫青荷的反應,果然,這句話立刻起了反作用,莫青荷刷的一下把手抽了回來,緊張的望著沈培楠:「那,我,我就不進去了吧。」
他想到了曼妮,心中叫苦道好不容易把沈家親戚參拜了一個遍,總算能過幾天安生日子了,卻又來了一位二嫂。沈培楠看他嚇得臉都綠了,大笑道:「我說你這兩天怎麼格外聽話,原來是被家裡人嚇的。」
「你可以放心,這位二嫂脾氣很溫柔,又有才華,當初二哥就是為了追求她,不知寫了多少酸掉牙的情詩。」沈培楠壓低了聲音,撫摸著莫青荷無名指套著的鑽石戒指,「我想帶你多見一見家裡人,要是真打了仗,你跟著他們,雖然受些欺負,但總比跟你那位靠不住的師兄要強得多。」
莫青荷噢了一聲,訕訕的點了點頭。這件事他已經跟沈培楠商議過很多次,他想跟著隊伍,沈培楠卻怎麼都不肯,聲稱軍紀嚴格、不准帶家眷,莫青荷辯駁說可以應徵入伍,被沈培楠狠狠嘲笑了一通,堅決否定了。
莫青荷認為他不遵守諾言,感到很失望,但轉念一想,自己進部隊,要是給他當副官,兩人的關係是瞞不住的,算是帶頭違反軍紀,要是離了沈培楠從士兵做起,根本沒有上級敢帶他,子彈無眼,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誰都付不起這責任。
想來想去沒有別的解決辦法,便惆悵的嘆了一口氣。
隔窗傳來一男一女的說話聲,初時很溫柔,不知說起了什麼話題,兩人越說聲音越高,最後好像爭吵了起來,用的是方言,莫青荷聽不懂他們交談的內容,但卻察覺了話語裡的火藥味,他望著窗欞,用眼神向沈培楠詢問:二嫂不是脾氣溫柔嗎?怎麼回事?
沈培楠也很詫異,站起來對莫青荷道:「走,進去看看。」
話音剛落,小屋的門嘭的一聲開了,沈疏竹一臉慍怒,白皙的臉漲得通紅,狠狠搖著手中的扇子邁了出來,回頭朝里喊道:「你少給我裝清高,明明是兩廂情願的事,現在說的像我們家欺男霸女一樣,有本事你就在山上住著,一直住到老死也別進我家門,我倒要看看,你那位未婚夫願不願意把大煙膏子退回來,把你娶回去!」他邊說邊後退,冷不丁被門檻絆了個踉蹌,一屁股坐在地上,摺扇飛出去老遠,在濕泥地面滾了幾滾,還沒等站起來,又傳來一聲巨響,小屋的門被咣的關上了。
沈疏竹撿起摺扇,撣了撣布衫的土,頭也不回的沿小徑大步走了,小屋的窗欞下傳來低低的啜泣聲。
莫青荷目瞪口呆的望著沈疏竹離去的背影,心想怪不得沈太太著急上火,沈家的兄弟真是一個德行。沈培楠按了按他的肩膀,低聲道:「你進屋等著,我去把二哥找回來。」
莫青荷急道:「我還不認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