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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假。」沈培楠接口道,他的步伐很大,似乎想快些甩開許家的兩位,「他們家從祖父那一代就是這副德行,這門親事要是換了別家小姐,媽堅持,我就娶了也不算什麼,許家不行,我看不慣那張假臉。」
他們一邊談天,一邊往孤山走去,今天的遊客不多,空山滴翠,鳥聲啁啾,雖然秋意未濃,不少樹木已有了變黃和變紅的徵兆,點綴在一片濃綠之間,甚是明艷動人。
莫青荷沒有注意景色,他聽沈培楠講了不少許家的事情,便很理解了他輕視的根源。
許敏娟的父親現在是汪兆銘的忠實追隨者之一,他其實並沒有多大本事,但許家兄妹的祖父卻是最有經濟頭腦的一個人,他借著清末洋務運動的機會開辦工廠,積攢了一大筆資產,後來清廷搖搖欲墜,他看準了革命黨的前途,認為這是一筆一本萬利的買賣,在孫文最落魄時果斷傾家資資助革命,等民國建立,他以元老的身份身居高位,誰知還沒有堅持多久,他搖身一變又投了袁世凱。
許家的處事方陣與許逸村所表現出的一樣,圓滑,虛假,又具有商人的精確頭腦,就在袁世凱倒台,大家都等著許家的壞消息時,他們卻早給自己留了後路,一夜之間,又變回了孫文的忠實追隨者。
這種夾縫中尋求生存的態度一直庇佑他們爬到現在的地位,也積累了相當的財富。如今他們看國民政府無望,認為用東北滿洲和華北的煤炭鋼鐵交換南方的和平,是很合算的一筆買賣,就聚在汪精衛身邊,借著他打算和談的想法,打起了投靠日本人的主意。
沈培楠在說起這一段時頗有些喟嘆,冷笑道:「如今黨內就是有這些敗類,打著維護和平的旗號胡扯,弄得到處烏煙瘴氣,看他們站在秋瑾墓前,我都替他們臉紅。」
莫青荷聽得瞠目結舌,他完全不能理解,問道:「革命也可以拿來投資做生意嗎?」
沈疏竹早聽膩了他倆的聒噪,搖著扇子在一旁躲清靜,隱約聽見莫青荷沒見識的話,噗嗤一聲笑了,插話道:「只要眼光准,自然會是一筆大買賣。不過這些東西,北大那個半瓶子晃蕩的胡適之是不會教你們的。」
沈培楠搖了搖手,皺眉打斷他:「你談你的風月,少給他亂說時政,否則他的問題多得簡直要煩死我。」說罷帶頭拾級而上,邊走邊回頭道:「這些人同那位陳先生的理念一樣,希望戰爭晚來一天是一天,只要有片刻安穩,他們就能繼續他們的外貿生意,兆銘提出暫時曲線救國,很遂了他們的意願,所以得到不少擁護。」
沈疏竹聽他倆一路談的話題都圍繞政治,沒有半分個人感情,甚至連在家時的親昵都少有,覺得很不符合沈培楠的行事風格,便好奇的問道:「你們在一處就說這些?」
莫青荷一下子想起沈培楠的那些下流話,腹誹道這土匪愛說的都不能當著人說,自然只能談這些了,偏沈培楠也想到了這茬,意味深長的掃了莫青荷一眼,手在他腰眼上一掐,笑道:「說什麼不要緊,關鍵是做什麼。」
莫青荷紅了臉,不動聲色的快步走了兩步,離沈培楠遠些,卻又被他一把拉到身邊,不老實的這兒掐一把那兒擰一把,一直把他疼的呲牙咧嘴才罷休。沈疏竹達到目的,笑嘻嘻的把摺扇在手心敲了兩下,自去前面帶隊。
孤山並不高,一行人走了沒多久,腳下的石階就沒有了,眼前突然出現一道水磨短粉牆,牆上並排雕出一隻只扇形鏤空窗戶,隱約可見裡面翠色如蔭。上山的樓梯與一條蜿蜒小路相接,徑直同往粉牆正中一道敞開的圓洞門,垂著伶汀花蔓。
站在圓洞門口朝里張望,竟然是一大片龍井茶園。早過了春茶採摘的季節,一片片茶蓬長得濃綠茂盛。
沈疏竹鄭重其事的撣了撣長衫上沾染的灰塵,指著茶園深處的幾間屋舍,回頭興奮道:「到了,到了,今天有貴客親自上門,我就不信她還不見我的面!」
莫青荷見這裡遠離市井,環境清幽雅致,心說能夠住在這裡的,難不成是一位山中隱士?便拽了拽沈培楠的胳膊,問道:「跑了這麼遠的路,這是要來見誰?」
沈培楠個子高,撩開垂在頭頂的藤蔓,彎腰走進茶園,身形一停,轉過來時,手裡多了一小束秋桂,隨手插在莫青荷身側那隻裝丁香的小荷包的流蘇結里,笑道:「一位學問大得很的女先生,你有什麼話盡可以問她,見了面別給我毛毛躁躁,惹急了先生,二哥可饒不了你。」
一行人慢慢在茶園的小徑走著,葉尖兒的露水沾著人的衣裳,沈疏竹的腳步輕快,難抑心中的又搖著扇子講起了杭州最引以為傲的龍井茶。
「茶發於唐而始興於宋,有唐煮宋點明沖泡之說,唐朝煮茶,要加鹽,椒等各種輔料,宋朝點茶,是把茶磚磨成茶粉,盛在黑底的茶碗中,陸游曾有詩『晴窗細乳戲分茶;就是講宋代鬥茶的情景……」
「杭州的龍井,分獅,龍,雲,虎四字號,但品茶,卻不單單只講究茶葉,品茶者,品水也,器也,境也,心也。說起水,杭州有虎跑泉的泉水最適宜點茶,有詩曰『自笑琴不弦,未茶先貯泉』……」
小徑路窄,只容一人通過,沈培楠本來走在沈疏竹和莫青荷之間,聞言停下步子,把莫青荷揪到前面,頭痛道:「我從小就煩他這些話,不痛不癢無病呻吟,像要得道成仙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