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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說罷大步往前走去,莫青荷望著他的背影,驚訝的張大了嘴,沈培楠面色陰鷙,冷笑道:「讓他們文人去搞政治,真是什麼好話都說的出來。」
走了一陣就到西泠橋畔,秋瑾女俠墓前,墓碑刻孫中山先生親手題寫的「巾幗英雄」四個大字,莫青荷這一年長了不少見識,早不是剛認識沈培楠時那個認識百八十個字,提起國民黨就滿心仇恨的小戲子了,便走到墓前,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
清風徐來,樹葉發出嘩啦聲響,三人在墓前休息,沈培楠望著那題字,眼中流過不知是堅毅還是悲慟的情愫,輪廓分明的臉格外肅穆,莫青荷不敢說話,就連沈疏竹也沒了聲響,沉默許久,搖著摺扇嘆道:「秋風秋雨愁煞人……」
莫青荷敬佩俠士,但他信奉布爾什維克主義,從骨子裡跟這些人的政見是不同的,此時就不知道說些什麼。他忽然感到疲憊,心想在認識沈培楠之前,他飽嘗人情冷暖和世事艱苦,深恨那些捧他的金主們的奢侈,他堅信國民政府是壞的,是為剝削而存在的,甚至是漢奸走狗,因此要獻身於組織,為中國謀得一個光明的未來。但眼界越寬,他心裡的疑惑就越多,以至於上升為一種解不開的苦悶,在每一個能夠單獨思考的時刻催逼著他。
他想起當年偷偷去工人夜校時,那些學生們的慷慨陳詞,他們說:「靈魂生而平等,工人和農民做最累的工作,卻吃不飽穿不暖,受人奴役和壓迫,這樣一個只顧著聚斂錢財,連人民的生命都不顧的政府,還值得捍衛嗎?」
「這樣一個連日本人打到門口都不反抗的政府,值得捍衛嗎?」
那時的他可以堅定的做出回答,他堅定的相信,當現在的世界被推翻,他和柳初所渴望的那個世界建立時,所有人都可以有尊嚴的活著,所有人都可以過上不愁吃穿的好日子,但現在他卻疑惑了,當時的他們,當時群情激昂的人們,真的理解他們的信仰嗎?
這種對主義的探求曾經被對日本的仇恨所遮掩,如今在這錦繡江南,在這能夠暫避戰亂的福地,這些問題通通冒了出來。
他靜靜的坐在秋瑾墓前,一遍遍思忖著英雄兩個字的含義,他想讓自己回到三十年前,去感受秋瑾那一代英烈們的熱血和信仰,手底的石碑是冰涼的,他卻好似摸著一塊火炭,心在承受煎熬,一遍遍質問自己,難道自己動搖了?難道自己被敵人俘虜了?
他心裡堅定的說絕不,但卻止不住困惑,如果政府不是「壞」的,它對許多秋瑾一樣的英烈來說,曾經是一個最光明的所在,如果它還有沈培楠一類的人物支撐,如果它也在列強的催逼下痛苦而迷茫的找尋著自強的方式,那麼真的要推翻它,真的要去潛伏,暗殺,又真的要冒著與心愛之人反目成仇的危險,日夜在刀尖行走嗎?
他對信仰一直充滿宗教似熱忱,因此做的多想的少,他花了大量時間才信任了沈培楠的品格,現在又陷入了新的疑惑,但他不能問沈培楠,對於主義,此刻他孤立無援,只能自己做自己的導師。
沈培楠見他一時皺眉,一時咬牙,眼神中透露出深刻的憂慮,以為他是為前輩的犧牲和華北的局勢所痛苦,便想說些什麼轉移他的注意力。他走到莫青荷身邊,笑道:「每年母親都要帶我們來這裡祭拜,你別看她現在迂腐了些,三十多年前,也是一位巾幗豪傑。」
莫青荷的思路被打斷,便暫停了腦中無休止的爭吵,感興趣的抬起頭:「那你也見過秋瑾嗎?」
「媽說見過,我那時大概才一歲,肯定不記得。」沈培楠伸手拉他起來,指著不遠處一條被綠樹掩映的小路,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乾脆道:「走,上山。」
剛走了沒兩步,只見來時的小路上,一男一女兩個熟悉的身影迎面而來,等走近了,莫青荷心裡哀嘆了一聲冤家路窄,來者不是別人,正是許敏娟和許逸村兄妹。
許敏娟穿一條金色緞子旗袍,披著一條薄薄的銀灰流蘇披肩,化了濃妝,比在沈家見面時艷麗許多。她有些尷尬,轉過頭望著湖水,假裝沒有注意到沈培楠。許逸村往這邊瞥了一眼,臉上露出恍然的微笑,大大方方的走過來,笑道:「真巧,幾位也來游湖?」說罷摘下禮帽,與沈家兄弟握了握手,把目光轉向莫青荷,道;「我記得莫老闆是北方人,這次來杭州,是應該讓沈先生好好帶你逛一逛。」
他今天戴了一副金絲邊眼鏡,微笑時左邊的嘴角往上挑著,有些嘲諷的樣子,但看習慣了,讓人又生不出厭惡,仿佛那是他表達風度的一種獨特方式,一層鏡片遮住了他那雙過於漆黑的眼睛裡的冷光,讓他看起來像一位精明的生意人了。
眾人談了幾句天氣和午餐內容就各自分開行動,等走遠了,莫青荷回頭一看,只見兄妹兩人正在秋瑾墓前談天,許敏娟掩嘴微笑,眼睛一抬,正跟莫青荷打了個照面,她的笑容迅速冷了下來,眼神像一柄用薄荷葉子擦過的刀片,徑直刮著他。
莫青荷趕忙轉過頭,沈培楠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別回頭看。」
沈培楠的眼睛裡存著冰冷的敵意,那絕不是僅憑一場失敗的婚約就能造成的,莫青荷看出他心情不佳,怕撞在他的槍口上,便聽話的點了點頭,跟著走了幾步,道:「我總覺得他們倆不大地道,一會一個樣子,讓人覺得,覺得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