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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洋房有些年頭了,牆壁爬滿了藤蔓,背陰處看起來十分陰冷,大門口的大理石樓梯上面擺著幾隻白色花圈,似乎剛有過喪事。

    沈培楠也很詫異,搖下車窗仔細看了一會兒,見門口有幾名穿黑衣的男子在交談,便讓司機停下汽車,囑咐莫青荷在車裡等候,開了車門上前同主人寒暄。

    莫青荷皺起眉頭,自從離開北平,組織出于謹慎考慮,沒有派新的上線與他接頭,沈家的家事他又分身乏術,這三天裡相當於與時事切斷了聯繫,而剛才沈培楠的臉色,卻明顯不太好看。

    過了大約一刻鐘的功夫,車門被拉開了,沈培楠鑽進車裡,拍了拍駕駛室的靠背讓司機繼續行駛,回頭對莫青荷道:「你知道這是誰家的產業?」

    莫青荷緊張起來:「誰?」

    「陳家,現在有一句話,『蔣家天下陳家黨,宋家姐妹孔家財』,就是那個陳家。」

    莫青荷瞪大了眼睛,這他是知道的,在他執行任務前的短暫培訓中,曾經聽說過國民黨內一個叫做C.C系的神秘派系,前身是浙江革命同志社,十年前他們成立中央組織部黨務調查科,負責情報,調查等安全領域,後來更名為特工總部,專門打擊中共和汪派等蔣介石的敵對力量,北伐結束後國民黨內部對中共的大清洗也是由他們指揮,近年來不斷發展壯大,堪稱共產黨的心腹之患。

    而這個派系的領導者,正是陳立夫和陳果夫兩兄弟,他們控制組織部十年,勢力遍布整個黨派。最令人詫異的是,同為國民黨情報部門,這一組織卻和周汝白等黃埔軍人所在的藍衣社一直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

    莫青荷初次聽說這些時,用了很長時間才理清頭緒,原來國民黨名義上奉行『黨外無黨,黨內無派』的宗旨,內部派系明爭暗鬥,但骨幹大都不願承認,因此就顯得更加的撲朔迷離。

    這些事情沈培楠對他提起過,莫青荷深知其中利害,駭的一把抓住沈培楠的手,問道:「陳立夫死了嗎?」

    沈培楠哭笑不得,脫下一隻白手套往他腦門一抽:「他不住這裡,再說他死了我還能好好陪你出來逛嗎?驢腦子。」

    說罷十根手指交叉,輕輕抵著下巴,沉吟了一會兒,道:「說是誤服藥物死亡,看那門房的表情,我猜是有人投毒,這倒沒什麼,奇就奇在死的不是大人物,據我所知也沒有擔任重要職位,只是一位打算投日的宗親。」

    他透過車窗,回頭望了一眼,低聲自言自語:「陳家兄弟是老蔣的左膀右臂,他家這個時候出事……兆銘準備和談,老蔣暫時也不打算宣戰,必然不是這兩派,那些所謂的民族義士一貫咋咋呼呼,也不是他們的風格。」

    沈培楠想著想著,嘴角往上一揚,很愜意的倚回靠背,道:「那幫泥腿子終於等不及,要向老蔣施壓了麼?這倒好得很。」

    莫青荷的心砰砰直跳,他聽說西北長征會師在即,東北方面也已經緊鑼密鼓的在籌備兩黨結盟,但這次暗殺活動他一點口風也沒有聽到。對於嚴格保密的地下活動,這並不奇怪,然而近在咫尺的暗殺讓他沒來由的有一絲心慌,同志們在做什麼?會波及到與汪精衛淵源極深的沈家嗎?或者……會涉及沈培楠嗎?

    他抱著沈培楠的手臂,斜斜的倚著他,額頭貼著他的肩膀,受驚的貓兒似的。沈培楠這次沒有打趣他,伸手把他攬進懷裡,手指輕輕捏著他的臉頰,笑道:「嚇著了?」

    莫青荷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平復心神。他偎在沈培楠胸口,聽到跟自己一樣急促的心跳聲,但並不是出於擔憂或恐懼。他抬頭想尋求一點安慰,卻在那雙冷峻的眼睛裡看到一絲少有的興奮,像一位隱居太久的名將,為戰爭的終於來臨而躍躍欲試。

    神使鬼差的,莫青荷的眼睛裡漫上一層水霧,他緊緊攥著沈培楠的手,哽咽道:「沈哥,你別死。」

    「晦氣,你他娘的才死!」沈培楠罵道,轉頭看見莫青荷的樣子,又心軟了,低頭吻了吻他的鼻樑,輕聲道:「我不死,我要等著跟我家鳥兒一起,看到一個新的中國。」

    莫青荷的眼淚嘩的流了下來,他不知道為什麼哭,也許是因為沈培楠的話,也許是由死亡和秋思引發的多愁善感,他找不到合適的文學化語句來表達此時洶湧的情感,只是把臉埋在沈培楠胸口,抓著他的軍服,蹭著揉著,捶著打著,一面宣洩,一面於悲傷深處暗自下定了決心。

    他要做一個自私的決定,即便組織下達暗殺令,不論出於何種目的和大義,即便周恩來親自命令他,他也絕不會碰傷害沈培楠,以及他的家人,即便他們看不起自己。不僅如此,任何人想要傷害他們,都要先從他莫青荷的屍體上踏過去!

    他什麼都沒有,只有眼前的男人,眼前這個要為錦繡河山而戰,說要同他一起看到新的中國的人,這個人,這個人的堅毅和變通、粗魯和溫柔,同共產主義一樣,都是他的信仰。

    沈培楠扳著他的肩膀,掏出一塊白手絹給他擦眼淚,笑道:「不哭,不就是死了個人,男孩子膽子這么小怎麼行。」

    莫青荷轉過臉不看他,望著車窗外面不斷後移的街景,用袖子狠狠往眼角抹了一把,使勁點了點頭,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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