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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這名青年正是許家大公子許逸村,許敏娟同父同母親生哥哥,三年前從德國回來後一直閒家,憑父親人際關係到處湊飯局牌局,外交工作做得不錯,雖然沒有職位,這幾年黨內卻交了不少朋友。
沈培楠見他老太太跟前,就不往前走了,朝他淡淡點了點頭,站一旁等待。
許敏娟正哭到緊要處,抬頭掃了沈培楠一眼,紅著眼睛對沈太太道:「伯母,你說句話,當初訂這門親事時家母就不同意,是家父力勸,說沈先生年輕愛玩,並不要緊,家母這才勉強答應。家父為兩家交好心力,誰想到他女兒今天受這份屈辱!」
許逸村聽她說不堪,立刻打斷她:「你少說兩句罷,從半夜鬧到現在,連累老太太一夜沒有休息,還不夠麼?」說完對沈太太欠了欠身子,賠笑道:「舍妹一向小孩子脾氣,口無遮攔,伯母不要放心上。」
他說話時臉上依舊帶著不耐煩笑容,仔細一看,也並不是真表示不屑,而是嘴巴長歪了,左邊嘴角往上挑著,因此總像是冷笑,就是這一點讓他有破相之嫌,否則他該像他妹妹,是一名氣度不凡青年。
沈太太疼愛望著他,道:「你這孩子就是懂規矩,不怪從小就討我喜歡,但這件事你說了不算,我要聽一聽你父親態度。」
青年依然恭恭敬敬,笑道:「家父非常理解,說當初一句戲言,並沒有徵求兩名當事人意見,婚姻不成是預料中事,只是昨天沈先生當著許多朋友同事面說出來,家父聽說後確實有一點尷尬。」
沈太太聞言點了點頭,嘆道:「這事是我們做不對,老太婆給敏娟丫頭賠個不是,丫頭不哭了,我家老三是個火爆性子,又不成器,配不上你。」
說完用兩根手指敲了敲沙發木扶手,想了一會兒,道:「這樣,我記下了,家裡老大政界和金融界都有朋友,我讓他留心著,等有了好,我要親自給丫頭做媒。還有逸村差事問題,昨晚已經交託老三去辦,你管放心。」
許逸村急忙稱謝,許敏娟卻大聲抽噎起來,回頭道:「許家雖然不如沈家,江浙一帶也算有些根基,許家小姐,難道就嫁不出去了嗎?如今就算沈先生親自上門道歉,我也不會轉圜了,丟不起這個人!」她越說聲調越高,說完突然站起來,拎起手邊一隻亮如銀蛇坤包,掩口啜泣著沖了出去。
眾人沒料到她突然發作,你看我我看你,都猶豫派哪位代表出去和談,許逸村回身用手往下一按,戴上禮帽就要往外追,往前邁了幾步又折回來,先躬身對沈太太道了聲安,走到沈培楠身邊與他寒暄幾句,親切交換了一個擁抱。末了把視線移向莫青荷,從上到下把他打量了一遍,伸手跟他握了一握。
莫青荷知道得罪了他妹子,心裡頗有些忐忑,許逸村卻非常大度,一邊握手一邊微笑,視線略過禮帽邊緣望著他,臉上笑得謙和,漆黑眼睛裡卻沒有一點兒溫度,好似浸冷水裡兩顆黑石子。放開手瞬間,許逸村笑容也戛然而止,他抬起頭,深深看了莫青荷一眼,轉身大步出了門。
沈立松見沈培楠這時還站著不動,推著他肩膀,急道:「你還跟個樹墩似愣著做什麼,那是你媳婦和小舅子,追!」
沈培楠臉色不好看了,撥開他手,往沙發一坐,翹起二郎腿道:「要去你去,這大小姐脾氣不得了,老子不伺候。」
沈立松勸道:「你嫌她管著你嗎?如今女性自詡受到西式教育,都要標榜自由人格,但進了門還不是都得聽你……」
噹啷一聲響,眾人都回頭去看,只見大嫂曼妮挑唇笑著,伸開十根塗了蔻丹尖手指,仿佛顯示自己無辜,桌上茶杯卻被打翻了,茶水傾了一桌子。
老媽子急忙上前收拾,沈培踱步到沈太太面前,親自倒了一杯茶,捧到她手裡,道:「媽,我態度,昨晚已經說得很明確了,現是戰時,別說我沒有精力顧及家庭,就算真要娶,我脾氣您知道,是能讓著老婆人嗎?她才裝了一天大度就露了底,以後住一個屋檐底下,恐怕還有打!」
沈立松還要插言,沈培楠朝大門方向一指,對沈立松道:「你糊塗!媽現不問政治,連你也不懂嗎?許家是出了名主降派,他家那個大公子,德國不知學了什麼,打麻將推牌九比誰都積極,聽見日本人跑比兔子還!他幾次來遊說我支持東亞共榮我都沒理他,咱們家倒上趕著跟這種人扯上關係,讓別人怎麼看咱們!」
沈立松看他不開竅,罵了一句就要出門追趕,沈太太卻突然發話,大聲道:「你給我站住!」
她扶著拐杖站起來,厲聲道:「那丫頭忒不懂事,小時候還挺討人喜歡,越大越不像話,她不怕嫁不出去,我兒子這樣人才,難道怕娶不著媳婦嗎,輪得到她給我擺臉色!」說完將信將疑望著沈培楠:「你說你許伯父要主張投降嗎?」
沈培楠把沈太太按沙發上,倒了杯茶水遞給她,耐心道:「今年形勢變得厲害,堪稱一月一個樣子,我聽說許伯父一派這陣子天天圍著汪院長,兆銘雖說暫時沒有動搖意思,往後也保不准,咱們家還是少請客,避避風頭吧。」
沈太太把茶杯往桌上一磕,臉色陰晴不定,沉吟了好一陣子,道:「往後不要跟他們家往來了,你父親那邊,我會拍電報去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