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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低頭湊到他耳畔道:「我以前給你買了那麼多衣料,你動都沒動過,要不然也打個包寄給委員長?」

    莫青荷想起剛認識他時,收到的整一玻璃匣的顏色料子,急忙使勁點頭,卻不想沈培楠是逗他的,抬手往他後腦勺招呼了一巴掌,冷著臉道:「我瞧你和飄萍倒活像一對兄妹,趕緊拜把子去吧,這樣可多出來一大幫親戚。」

    沈立松立刻沉下臉,剛想說你亂開什麼玩笑,不想沈飄萍兩手往耳後一撩頭髮,大笑道:「那好的很,我收藏的一屋子書,都可以借給他的,趁這兩天天氣好,還可以一起出去逛一逛舊書市場……」

    她話沒說完,只聽客廳門嘭的一聲開了,門房急匆匆的闖進屋子,扒著門框站穩,沖大家深深鞠了一躬:「大少爺二少爺三少爺四小姐莫老闆水老闆……」

    他一口氣說完,險些閃了舌頭,但下半句卻接不上來了,大喘了一口氣道:「太太來了,太太帶著許敏娟小姐走到樓下,說要上來看看。」

    一屋子人全都變了臉色,誰都知道,那幾位坤伶不算,單莫青荷一位就足夠再次挑起戰爭,一時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倒是沈培楠反應的快,幾步奔到窗前,推開窗扇,對莫青荷道:「你先回去,這邊我想辦法。」

    門外走廊響起高亢的語聲,離得越來越近:「……不像有些人,為了那點錢連臉都不要,好好的爺們,倒要伺候別人……」

    莫青荷心裡發憷,慌得扒著窗就要跳,沈飄萍以為他嚇傻了,急忙追道:「這是二樓!」

    話音剛落,他已經山貓一般敏捷的翻上窗沿,深吸了一口氣,縱身躍了下去。

    第47章

    從沈家後花園錯綜複雜的小徑和遊廊繞回來時,夜晚正拼盡氣力,與晨曦做最後的掙扎。

    莫青荷走進臥房,隨手將西裝外套往沙發一扔,邊走邊甩掉鞋子,歪在床上休息。

    房間太大,一盞檯燈的光填不滿它,黑暗朝各個角落無盡延展,格外的空落。莫青荷讓面部肌肉放鬆,呆滯的微張著嘴,感覺無限疲累,這一夜的應酬和算計太多,爭執太多,場面話說得太多,笑得也太多,恨不得大睡三天三夜,偏又過了困點,像被一根細弦強制勒住了頭腦,眼皮酸沉,怎麼都墮落不進夢鄉。

    他的世界一向太過熱鬧,充斥著鑼鼓與喝彩,在一台又一台別人的情義里疲於奔命,每次停下都有一種瀕死的倦怠,被一直壓抑的感情如什剎海的水,填充了四周的空氣,浮浮蕩盪,進不到他的身體裡。

    他把臉埋進枕頭,在床上翻滾了一陣,最後徒勞無功的用手肘撐著床,重新坐了起來,抱著靠墊朝四周張望。

    這房間是沈培楠的臥室,是他從少年時代一直居住的地方,莫青荷發了一會兒呆,盯著圓茶几上擺一隻檯燈,忽然來了興致。

    下午搬來的時候急著梳洗換衣,沒有來得及觀察,仔細一看,忍不住微笑了,這裡也實在是他的風格。房間寬敞奢華,牆壁和天頂全部裱糊著黑色亮光紙,歐式桌台鑲著金邊,擺著些小古董,很有深沉的藝術氣息,書架里塞滿了英文書籍,一排飛機和輪船的模型,都有些年頭了,拿起來一看,上面的編號也是英文字。

    莫青荷光腳踩著木地板,在臥房中邊走邊看,不由自主的想像著十年前的光景,他想那時的沈培楠該是一名威風的英俊青年,像他一樣熱血而頭腦發熱,與同窗辯論,甚至打架,追求學校里最出風頭的女同學。莫青荷從書櫃抽出一本外文書,一頁頁翻看,雖然讀不懂,但聞著滿鼻的紙頁和油墨香氣,他感覺既新奇又快樂。

    他的眼裡含著笑,情不自禁的想念那土匪,想他身上粗俗的貴族氣,吸菸時的側臉,訓斥下屬時一串串粗聲大氣的國罵,想念他結實的臂膀和躺在床上看書時被月光浸潤的腳背,做愛時的強硬和蹙緊的眉頭,掌心也是粗糙而滾燙的,像自己此時的心……

    莫青荷其實很詫異,像沈培楠這樣的人為什麼喜歡聽舊戲,還是西廂牡丹之類光艷的情愛故事,他甚至沒有在書架中放一本古典愛情小說。一邊想一邊發呆,手中的書頁嘩啦嘩啦的翻,一張發黃的紙飄飄擺擺的落下來。

    他以為碰散了書頁,急忙蹲身去撿,拾起來一看,竟是一張薄荷綠的舊便箋,鋼筆字灑脫張揚,抄寫著一闋小詞:牡丹含露真珠顆,美人折向庭前過,含笑問檀郎:「花強妾貌強?」檀郎故相惱,須道『花枝好』。一向發嬌嗔,碎捼花打人。

    似乎是在課堂走神的隨手默寫,旁邊還雜亂的抄寫了許多英文句子。

    莫青荷盯著那不羈的字跡,揣測著他在跟自己一般年紀時,對愛情曾有過的暢想。一位嬌憨的姑娘,一名故意惹心上人吃醋的檀郎,多麼老套而美好的情節!他暗暗吃了一驚,蔥白似的手指微微顫抖著,感到歡喜而悲哀,沈哥是懂愛的,他懂,自己也懂,但不能,他們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去愛,因為沒趕上好時候。

    他手忙腳亂的將便箋塞回書中,放回書架頂層,像在塵埃里偷窺到一個秘密,一顆心砰砰的跳。

    這一夜格外長,長的完不了,他的靈魂從戲裡飄出來,在房間裡跌跌撞撞的走,撞得頭破血流,到處都是沈培楠的東西,到處都是關於他的想像。莫青荷摸著滾燙的臉,壓抑著身體裡胡亂奔走的熱流,逃也似的奔回床上,鑽進被子裡,可就連絨被好像充滿他的味道,羽毛一樣蓬鬆,裹在身上,好像被擁抱著,沒有戒備,被真正的疼愛和擁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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