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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此時最適宜殺人的風雨之夜已經結束,晨曦籠罩著整條走廊,莫青荷用耳朵貼著門板,聽見裡面有人在說說笑笑,大約日本人一直沒有聽到槍聲,以為敵人已經放棄搜捕,因此正心安理得的等待援軍,企圖安全撤退。

    行動至這一步,完全可以正式宣戰,孫繼成重新掌管全局,將士兵按小組劃分,一一分配任務。莫青荷心裡藏著其他目的,自然申請隨隊參戰,沈培楠則顧及個人安全,帶了幾名士兵撤往後方休息。

    最後一場戰鬥打響,第一組士兵負責衝鋒,帶頭人一腳踹開門板,揚手拋出一枚美式煙幕手雷,正掉在日本兵圍坐的桌子下方,邊噴射濃煙邊發出嗤嗤悶響,趁白霧還沒有完全擴散,莫青荷搶先翻進房間尋找隱蔽,右手緊握著消音手槍。

    第二組擔任火力掩護,霎時槍聲大作,斗室陷入一片混戰,四處白煙瀰漫,只有步槍射出子彈的焰光明亮刺眼。

    莫青荷占據房間中央的有利位置,勉強能通過煙霧看清兩方形勢,他見四名日本兵已經是困獸之鬥,心知時間不多,借著掩護,突然調轉方向,舉手瞄準門口一名國軍士兵的眉心!

    然而就在扣動扳機的一瞬,他忽然感到強烈的愧疚,不由自主轉移了瞄準點,子彈出膛,僅僅打斷了士兵握槍的右手。

    士兵迸發的哀嚎讓莫青荷陷入難以言喻的痛苦,他明明記得對方跟自己同路奔跑,同乘一班火車,甚至一起開過玩笑,然而他只能告訴自己,這是妄圖將同志們趕盡殺絕的惡賊,然後機械地扣動扳機,一連剝奪三名隊友的戰鬥能力。

    因為出現內賊,己方火力稍稍停滯,莫青荷抓住時機回頭,只見一個模糊的影子已經自覺退到窗邊,他知道那是江山,猛地咬緊牙關,用袖子擦乾眼淚,抬手一槍擊碎玻璃,又一槍打在人影的左肩。

    子彈口徑大,對方被巨大的能量控制,雙腳離地向後從窗戶翻了出去。

    莫青荷兌現承諾,將江山活著逼出了窗口,他趁亂摸回門邊,擺出跟大家一樣的進攻姿勢,眼淚卻止不住往外流。

    轉眼煙霧散盡,四名日本兵都被打成了篩子,他跟隨隊伍撤出房間,看見在樓梯口等待的沈培楠,突然情緒失控,向前連跑幾步,狠狠抱住了他。

    他聽不見孫繼成匯報戰況的聲音,聽不見沈培楠憤怒的咒罵,也聽不見一名名士兵從身邊穿行而過,奔下樓梯追擊「翻窗落跑」的叛徒江山,心裡一個聲音在說,沒有人注意到你,同志們是否帶走了江山也不是你該關心的話題,然而他沒有一分慶幸,只是抓救命稻草一樣摟著沈培楠,一個勁低聲重複:「你不要動,讓我抱一會。」

    沈培楠根本沒空留意他在嘀咕什麼,聽說竟有四名戰士受傷,江山生死未定,氣的恨不得當場斃了孫繼成泄憤,轉身就要隨隊追擊,這時才發現莫青荷簡直像一貼膏藥,推也推不開,心裡一陣煩躁,揪著他的頭髮揚手就是一巴掌,罵道:「他娘的廢物別在這礙事,再不滾老子連你一起斃了!」

    莫青荷的半邊臉頰火辣辣的疼,被迫放開手,他看著沈培楠轉身大步下樓,沒有感到一絲委屈,甚至希望他打得再狠一些,好消除心裡沉重的負罪感。

    隊伍快速撤離,最後走的是傷兵,一名士兵被莫青荷的冷槍削去三根手指,痛得一個勁兒倒抽涼氣,見他站在原地發呆,特意停下腳步,努力安慰道:「師座一急、一急就亂罵人……嘶……我們都習慣了,你不要傷心。」

    莫青荷機械地點頭,勉強擠出一絲苦笑,讓大家不要管自己,後退兩步靠牆跌坐在地上。

    混亂的槍聲仿佛還在耳畔,扣動扳機的觸感仿佛還留在手邊,莫青荷痛苦而迷茫,兩手掩住耳朵,愣愣地盯著地面發呆。

    好像經歷了長久的寂靜,一隻手在他肩上輕輕按了一按,莫青荷以為又是剛才的傷兵,感覺沒臉面對他,低頭囁嚅:「你們先走,我休息一下就來。」

    那人沒動彈,停了一會兒,貼著他坐了下來,輕聲道:「養了一群廢物,就一個頂用的還被我罵了,抬頭讓我看看,打疼了沒?」

    莫青荷猛的抬起頭,正撞上沈培楠的視線,頓時喉頭一陣哽咽,張了幾次嘴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沈培楠平時最看不起拿愛人出氣的男子,方才在氣頭上,把莫青荷當成士兵甩了一巴掌,之後邊走邊回想,越想越覺得不對味,因此剛出洋樓立即跑回來道歉。

    他對待莫青荷一向只挑難聽的說,從不肯透露一句真心話,專程求和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想了半天,生硬的安慰道:「我的氣還沒消,我說什麼你就得聽什麼,否則我要繼續罵你,混了三十多年才混到個老婆,萬一被我罵跑了,簡直讓人氣炸了肺。」

    這一通不知所云的安慰把莫青荷弄懵了,抬頭望著他,呆呆的接了一句:「所以呢?」

    沈培楠移開視線,故作冷硬道:「所以你要聽話,不要跟我賭氣。」

    莫青荷滿腔背叛隊友的痛苦都被這兩句話衝散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沈培楠見他表情鬆懈,感覺自己的安撫達到了目的,立刻恢復常態,使勁往他的腦門推了一把,罵道:「花那麼多錢養你,還動不動就給老子甩臉色,真他娘的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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