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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周汝白正抓著錢夾尋找下一個傳遞對象,回頭對沈培楠笑道:「咱們兩個難得審美一致,我也覺得伶人在台上繃著臉時雖美,但他們總不是生來就要供人取樂,還是卸了妝,做回自己時最為可愛。」
說話時戴昌明肥碩的身子正好擋住了周汝白的視線,他使勁一拋,皮夾子從戴昌明頭頂徑直飛過,不偏不倚掉進了莫青荷手裡。
旁人還沒有說什麼,沈培楠先陰沉了臉色,陳宗義以為他平時冷硬慣了,正為感情外露而感到難堪,打著哈哈道:「既然心裡有人家的位置,就不怕讓大家知曉,難道只有苦著臉做出一副你愛我,我不屑於理睬的姿態才能表示自己的地位麼?鑑於沈兄最近的表現,我很想奉勸一句,現在是人人平等的文明社會,那套三妻四妾的派頭早不時興了,還不如與佳人兩廂愛慕,享受戀愛的快樂嘛。」
莫青荷簡直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正好錢夾傳到手裡,他低頭一看,只見原先玉喬的小照已經不見了,現在擺著的是一張精緻的黑白鋼筆速寫,畫的正是莫青荷,穿著他寶貝的不得了的米白色學生裝,斜跨一隻書包,在漫天霞光里回頭,沒有微笑,微微張著嘴,表情有些錯愕,一雙眼睛閃著純真而倔強的神采。
右下角落款處印著那枚拇指大的方形楠字紅印,印泥是新鮮而濕潤的紅,像一片彤雲,一直燒到莫青荷臉上。
周汝白託了托眼鏡,故作正經對沈培楠道:「老弟,你把全城最紅的青衣綁回來,天天裝作一家之主對他呼來喝去,原來連一張相片還沒有弄到手麼?用出這壓箱底的伎倆討人歡心,沈詩人,要我來說,你的成績真有些讓人同情。」
他留著整齊的一字胡,溜達到莫青荷身邊,非常中國式的摟著他的肩膀打趣:「小朋友,你跟哥哥說句實話,這土匪是不是表面囂張,每天我們一離開,他就要跑到你面前打洗腳水獻殷勤?」
這下子連沈培楠也忍不住笑著搖頭,被周汝白狠狠瞪了一眼,警告他不要多嘴,聯合所有人一起等莫青荷的回答。
莫青荷捏著錢夾子,在心裡想像沈培楠獻殷勤的樣子,覺得簡直是一出荒誕劇,但荒誕的十分甜蜜,他低著頭,一絲笑容從唇邊慢慢蕩漾開,一直延伸至耳根,他使勁清了清嗓子,把笑容壓下去,擺出嚴肅的樣子,抬頭道:「沈哥沒有打過洗腳水,但他做的油潑辣子面非常好吃。」
大家聞言各自想像沈培楠一身軍裝,兇巴巴的拎著炒鍋是什麼模樣,愣了一瞬,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周汝白簡直要從沙發向後仰過去,抬起一根手指指著莫青荷,笑的直喘氣道:「都說不能跟戲子比俏皮,這張嘴實在招人恨的跟十年前的沈老弟有的一拼!」
莫青荷歪著腦袋,很想回應一句他現在也沒有招人喜歡到哪裡去,正愉悅的進行腹誹,忽然抬頭瞥了一眼沈培楠,不想對方仿佛也在默默回憶什麼,向前傾著身子,手肘撐著膝蓋,十指交叉放在下巴底下,一雙冷峻的黑眼睛正望著自己。
兩人目光交錯,都做賊心虛似的趕忙低頭,又覺得連床都上過不知多少回,有這樣青澀的舉動實在太傻,互相移回視線,面對面笑了。
大家最近新達成的規矩,一向是午飯後誰有空誰來湊牌局,吃一頓點心,晚飯前各自告辭,有閒暇的呢,提前在戲院包一個晚飯後的包廂,再下帖子請人去聽戲。
今天輪到戴昌明請客,老早就搓著兩隻白生生胖乎乎的手,像只轉軸子似的,一會溜到周汝白身邊,對他宣揚從天津新來的坤伶小玉仙,一會兒轉悠到陳宗義那兒感嘆新包廂的服務有多麼周到,不多時功夫竟把大家都籠絡住了,叫了三輛汽車提前等在門口,說先去東來順吃一頓羊肉,再去聽一出玉堂春。
其實六人中有兩對愛侶,實在不適合進行這等風流活動,但陳宗義非常自覺,自從有了雲央,最多只與其餘伶人說笑,因此杭雲央並不反對他將戲院的固定包廂保留下來,甚至常常自己上台串戲,或親自將新紅的角色介紹給大家。
相比陳宗義,沈培楠則實在稱不上一位稱職的情人,莫青荷聽聞又要去戲園子,一個頭簡直要變成兩個大,猶猶豫豫的不願意動彈,沈培楠今天倒也沒有聽戲的心思,三言兩語回絕了戴昌明,眾人問其緣由,他微笑不語,一雙眼睛只盯著莫青荷看,示意要他來回答。
莫青荷不知道他又演哪一出,但兩人經過多日配合,合作演戲的工夫已經爐火純青,因此想都不想,借著相片事件的餘威,親昵的挽著沈培楠的胳膊,對大家道:「他沒有別的事,只是我想他了。」
這個「想」字拖得格外慢而曖昧,眾人拿眼睛一掃,立刻明白了怎麼回事,掛著滿臉壞笑,一個推一個要往外走,莫青荷將大家送到花園,單獨將杭雲央拉到花木深處,借著夜色,匆匆忙忙抽出支票簿子,填了一筆五千元的款子塞到他手裡,快速道:「我有一件事要拜託你與陳先生幫忙。」
杭雲央平時說一句話要跟著三個俏皮段子,此刻見師哥神色嚴肅,低頭看清支票的款額,也不由緊張起來,拉著他的手問出了什麼事。
莫青荷從枝葉的縫隙凝望洋樓窗戶透出的黃色燈光,神情頗為留戀,嘆了口氣道:「你認為沈培楠這個人,值得託付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