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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他見過師弟此時的眼神,在他們一起溜至夜校聽講演時,在自己省下幾個銅板為師弟買一碗滷煮火燒時,在他們第一次接吻,難以自制的隔衣撫摸對方的身體時……

    見面的時間太短太倉促,由於保密守則,莫青荷和李沫生都不肯將最近一段時間的事情告訴他,但他本能的猜測,這些變化與那姓沈的師長脫不了干係。

    莫柳初沒料到事情會進展成這樣,他從晨報得知沈培楠等軍官與日本人會面,又聽聞莫青荷罷演,本來做好了安撫師弟的準備,卻怎麼都沒猜到師弟竟然一味維護沈培楠,快樂的讀起了書,甚至連同窗的取笑譏諷都置若罔聞。

    莫柳初坐著黃包車一路顛簸,心裡升起了強烈的恐慌感。

    黃包車夫是個沒有脫離莊稼漢打扮的中年漢子,肩膀上搭著一塊白毛巾,他時不時拿來抹汗,一抹便留下一條黑道子,從前方看去,他垂著眼睛,與其餘車夫沒有任何不同,從莫柳初的位置才能注意到蹊蹺,車夫的後腰處鼓出一小塊,掖著一把手槍,被布衫子掩蓋著。

    一人一車夫在胡同盡頭停了下來,眼前是一棟破舊的二層小樓,年久失修的木板房,還沒有進門便聞到一股霉味,是木板常年吸水,再怎麼粉刷也驅不走的陳腐味道。

    莫柳初嵌動門鈴,一陣沙啞的類似咳嗽的響動過後,門吱呀一聲開了,門後亮起煤油燈的光芒,映出一張鬍子拉碴的臉。

    開門的是個邋遢的中年男子,穿土布衣褲和黑布鞋,褂子緊緊扎在褲子裡,露出斑駁的牛皮腰帶,他眼神中的警惕在看清莫柳初的長相時放鬆下來,低聲道:「莫先生。」

    莫柳初點了點頭,同樣壓著嗓子道:「新任務,說話方便麼?」

    黃包車夫見兩人順利接頭,轉身拉車走了,莫柳初的腳始終沒有好利落,一瘸一拐跟隨男子進了屋,小心的插上門閂。

    煤氣燈放在桌上,兩人在木頭圓桌旁低聲交談,聲音壓得太低,恍惚只聽莫柳初稱呼男子為老五,又聽見槍栓的細響,老五反覆擦拭一支黑油油的手槍,沉吟道:「一個國民黨師長,狗日的私通日本人?」

    「這一票你們看著給,老子不定價,就當為民除害!」

    莫柳初拎起桌上一隻髒兮兮的茶壺,感到水還溫著,便不客氣的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禁不住反胃,茶里有股濃烈的腥膻味,像極了他和莫青荷沒成角兒時在茶館賣唱,老闆請他們喝的就是這樣帶著腥味的茶。

    那時師弟還小,怯生生的眼神,像一隻乖巧的小羊羔。

    莫柳初搖了搖頭:「日本人要死,那國民黨不用殺,明天會有個學生來跟你接洽,具體他會告訴你。」

    火光明明滅滅,把莫柳初一張清朗的臉映得輪廓鮮明,鼻樑窄而秀挺,兩隻眼睛沉在陰影里,無端帶了點陰鷙。

    「我出錢,你把子彈換了。」莫柳初壓著噁心,灌下一整杯茶,「那些學生崽心軟,不中用,明天無論他怎麼說,你聽我的,用達姆彈,別便宜了那幫狗東西。」

    男子把臉埋在手裡,呼哧呼哧喘了兩口,又像在拼命清除嗓子裡的黏痰,半晌移開手:「達姆彈?那玩意裡面裝的全是鐵砂,打哪爆哪,斷胳膊斷腿接都接不回來,你們這幫窮鬼這回夠狠的啊?!」

    莫柳初不願與他多言,拾起桌上的帽子往頭上一扣就要走,老五坐在原位擦槍,並不送他,莫柳初想了想,補充道:「這一票要去高級地方,你把你這副尊榮收拾一下,免得門都進不了就被踢出來。」

    老五嘿嘿,嘿嘿的笑了幾聲,樂道:「莫老闆好相貌又好功夫,這殺生作孽的事怎麼不自己干?莫不是腿瘸了,功夫也廢了?」

    莫柳初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突然發力,一手按禮帽,另一手撐地一連串空翻,只聽衣履窸窣亂響,他人已經輕飄飄的到了門口,闊邊禮帽紋絲不動的戴在頭上,回頭冷冷白了老五一眼:「就是這個功夫!」

    老五拍了兩下手,伸手沿耳根一撕,竟將一臉絡腮鬍子全部撕了下來,原來竟是一張惟妙惟肖的假皮,沒了亂發似的毛,他一下子年輕精幹了起來,紫樘臉色,鷹鉤鼻,眼睛如鷹隼,精光四射。

    槍筒往桌上一按,老五收斂了笑容:「也是這個功夫!」

    寂靜的胡同深處,冷清清落了一地月光。

    第29章

    莫青荷到家時,沈培楠與戴署長見面還沒有回來,老劉在後廚指揮下人打掃廚房,金嫂請了假回家探親,偌大的周公館安安靜靜,除了後院幾名修剪花枝的工匠,幾乎看不到下人的影子。

    沈培楠怕吵,為人相當注意個人空間,勤務兵輕易沒有資格進出洋樓,只在外面租了房子隨時待命,因此家裡安靜的時候居多,這為莫青荷提供了不小的便利。

    他目前擔任了沈培楠的貼身秘書,負責傳遞文件,接聽電話,最近幾日來往信件和電報格外多,他從沈培楠的口風猜測,那一隊秘密來華的日本高級軍人就要到了。

    果然,昨天深夜,一封從日本發來的絕密電文引起了莫青荷的注意,他借查閱書籍的理由在書房搜尋一通,發現原先整整齊齊擺在書案上的一摞密封牛皮紙信封不見了,而用於存放絕密文件的沈培楠的個人臥室卻上了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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