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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他費力氣想了半天,突然發現自己嘴上罵沈培楠是漢奸,但一直沒拿到他通日的證據,便開始懷疑這個結論,他寧肯相信沈培楠跑到北平只為了享樂,現在他親口說出要投降賠款的話,是辜負了自己的這份信任,他的委屈都白受了。
莫青荷把臉埋在肘彎里,露出一頭亂糟糟的短髮,後腦勺兩個發旋兒,天生執拗脾氣。
沈培楠用鞋尖踢了踢莫青荷的小腿,寒著臉道:「站起來說話,愛國義士不是看不起我們這些漢奸麼,這會兒又慫了?」
莫青荷賴在地上不起來,蹲著往旁邊挪了兩步避開沈培楠,感覺頭頂半天沒了動靜,才憤憤地抬頭白了他一眼,委屈道:「你不是。」
說完用小臂遮住臉,倚著門團成個球兒。
沈培楠被他的小孩兒舉止氣得沒了脾氣,陪著蹲下來,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我沒說我是,都是你說的。」
「以我的名義在馬路上挨了一頓打,回來還說打得對,這不是罵我是漢奸是什麼?」沈培楠控制著語氣,拽了拽莫青荷的胳膊,「起來起來,光著腳呢,仔細鬧肚子。」
他把手掌放在莫青荷後腦勺上,慢慢的又滑到後頸,像對待家養的貓兒,在脖子和後背接連處反覆揉捏。青荷不聲不響只是發抖,沈培楠嘆了口氣,使勁把他的兩條胳膊從臉前扳開,半拖半拽的領他往裡走。
周家這套洋房在北平算不上十分奢華,但主人在法國留過洋,講究生活品味,因此設計時在細微處下了功夫。浴室十分敞亮,鋪著進口地磚,牆上好幾面鍍金大鏡子,專門放了一張能夠讓人躺著修臉的鏤空陶鑄躺椅,浴缸兩頭飛翹,鑲著金欄杆,白瓷金漆,明晃晃晶亮亮的。
沈培楠示意莫青荷坐下,從銀匣子裡抽出一支菸捲,把打火機交給青荷,淡淡道:「點菸。」
莫青荷的胳膊腿兒仍疼著,精神卻已經從方才的激動里恢復了一些,望了望四周,心道沈培楠把他弄到這兒來做什麼?難不成要洗澡?
他倔強的瞪著沈培楠:「這裡沒人了,你要打就打個痛快吧。」
還沒等他答話,門口又響起敲門聲,老劉的聲音聽得不太真切:「師座,青荷還好著吧?」
「有什麼話出來好好說,他身上的傷沒好透,經不起打了呀。」
沈培楠不耐煩,高聲朝門外吼道:「滾!我管教我養的鳥,干你屁事?」
他的嗓門頗有氣勢,語氣像是生了大氣,但臉上卻不帶一絲憤怒,表情冷峻而平靜。莫青荷呆呆的瞧著他,突然意識到不對頭,憑沈培楠的城府和他倆現在的關係,他怎麼都不該因為自己的一句話暴跳如雷,把他帶到這裡又像是想要單獨交談,這心思一動,莫青荷的心臟不由怦怦狂跳起來。
沈培楠見他只顧著愣神,罵了一句蠢貨,拿過打火機,微微偏頭點燃了菸捲,又起身從抽屜里翻出為防止剃鬚刀片刮傷臉準備的紗布和藥水,拽著莫青荷的手腕要他攤開手掌查看傷勢,青荷不願意,歪著腦袋,眼圈就紅了。
「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我怎麼弄了你這麼個東西。」沈培楠瞪了莫青荷一眼,在他腳邊半跪下來,使勁掰開莫青荷的兩手,看見掌心兩大片擦傷,忍不住皺緊了眉頭,「等養好了傷,該滾哪去滾哪去,老子不養你了。」
莫青荷愣愣的看著沈培楠,兩道眼淚嘩地流了下來。
他本來想裝裝樣子,誰知道心裡的委屈太多,這一下子算開了閘,怎麼都停不住,兩片肩膀抽搐著,隔著兩泡眼淚,沈培楠的身形成了模糊的一團,蹲在自己腳邊一動不動。
沈培楠不願意理他,趁著他哭的厲害,先把手心手背檢查了一遍,再撩起他的褲腳,撕開繃帶和膠布替他包紮傷口。
他一邊熟練的打繃帶,一邊聽莫青荷的啜泣聲,像聽收音機里的小曲兒似的,悠然道:「再哭一會就包好了,你使勁哭,千萬別停下搗亂。」
莫青荷聽出了他話里的戲謔,又不哭了,眨巴著眼睛看著沈培楠。
停的太猛,他忽然打了個哭嗝。
沈培楠終於忍不住了,扭頭壓著聲音開始笑,笑的直要背過氣去,莫青荷半天才琢磨過來是被他耍了,氣的抓起手邊的紗布卷扔過去,正好砸在沈培楠腦門上。
「我明天就回戲園子,免得死皮賴臉招人厭!」
沈培楠擰開一瓶紅藥水,點頭道:「要回娘家,行,我給你買十隻八隻肥鴨子,再置辦兩隻鵝和一頭毛驢兒,你一路趕著吆喝著,可別讓人說沈某人小氣,苛待了下人。」
莫青荷乾瞪眼,恨不得打他一頓解恨,沈培楠一挑眉毛:「呦?不滿意,是不是還缺個娃娃?可惜你不能生,這我沒辦法,再加一簍子雞蛋吧。」
莫青荷憋著氣,氣著氣著,噗嗤一聲就笑了。
沈培楠搖了搖頭,絞了個熱水把子給莫青荷擦臉,等他完全冷靜下來了,才又繼續尋找他腿上一道道小口子,挨個兒消毒包紮,低聲道:「那些話不是說給你的,是說給那老貨聽的。」
「一幫日本矮子想讓老子投降,做他娘的美夢。」
莫青荷睜大了眼睛,反問道:「老貨?」
沈培楠停下手裡的動作,用拇指一指門外:「老劉,他是黨內的探子,兆銘不久前遇刺,一直在法國養傷,老劉替他監視我的行蹤。」沈培楠冷笑,「你知道一點時政吧,我沒有時間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