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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賭的是國人的良心。
莫青荷瞪大眼睛,抖著嘴唇斥罵:「你還敢叫我師哥!你還記得我和柳初是你師哥!你在南京做的好事,活活氣死了師父!」
杭雲央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雙手抱著莫青荷的膝蓋:「我沒臉見師父,我收到了信,但哪有臉見他!」
莫青荷往杭雲央臉上狠狠呸了一口。
「我不想的!他們逼我,都是他們逼的!」杭雲央嗚咽道,「師哥你替我想想,我一個人在南邊沒親沒故,那些日本人又逼得緊,我要是不找個靠山還怎麼活!」
莫青荷一聽這話火氣蹭蹭的往上冒,當胸給了他一腳:「你是唱多了粉戲真把自己當窯姐了?怎麼活,正經唱戲不能活?碼頭搬貨,走街挑擔,戲園龍套,哪樣不能活?我要是你,寧願上街討一輩子飯也不給日本人唱艷曲!」
「你也配當個男人!」
杭雲央一句話反駁不來,跪在地上啜泣,見莫青荷又要打,嚇得瑟縮成一團,一個勁往退沈培楠身後退。
這突如其來的一出把沈培楠和周汝白夫婦弄懵了,誰也不知道怎麼開口,一則兩個戲子年紀小,在他們看來也就是孩子鬧彆扭,再則老行當里的規矩大如天命,師兄教訓師弟無可厚非,三則杭雲央是客,莫青荷算小半個主,沈培楠不說話,周汝白夫婦哪裡敢勸?
「莫老闆,這裡是我家,雲央是我正經下帖子請來的客,你要教訓他,是不是得先看看自己是個什麼玩意?」沈培楠攥住莫青荷揚起的手腕,「你真把自己當沈家媳婦了?」
莫青荷不卑不亢,迎著沈培楠的目光:「將軍,這是我們梨園行的規矩,一碼歸一碼。」
「我和雲央從小沒爹沒娘,若不是師父傳授本事早就餓死街頭了,今天不管莫青荷在將軍眼裡是什麼玩意,都要替師父管教好師弟,請將軍放手。」
沈培楠沒被頂撞過,臉色一下子陰鷙起來:「你是皮癢了想挨槍子兒?」
莫青荷一臉倔強:「挨槍子兒也行,先讓我跟雲央把話說完。」
周汝白一聽這話急了,他了解沈培楠,這土匪是出了名的言出必行,急忙打哈哈:「你三十出頭的人了,跟這倆孩子較什麼勁,我可告訴你這是文明社會,不是戰場,不能動不動打呀殺呀的,有話好好說嘛。」
說罷一個勁給夫人使眼色,讓玉芬趕緊帶杭雲央走,莫青荷看著師弟那副窩囊樣,又急又氣又心疼,沖杭雲央一瞪眼:「你敢起來?」
杭雲央歪歪斜斜站到一半,撲通又跪下了,眼見著那邊沈培楠和莫青荷對峙,兩雙眼睛要冒出火來,躊躇良久,一橫心道:「師哥你罰吧!罰完了我心裡也能好受一點。」
又抬眼望著沈培楠:「謝謝師座護著雲央,我對不起師父,該罰。」
沈培楠還想說話,莫青荷仗著身段靈活,閃身掙開束縛,左手格擋沈培楠的胳膊,右手飛快向下一滑把他腰間的美式柯爾特手槍抽了出來,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一字一句道:「我說了一碼歸一碼,雲央是我師弟,他有辱師命,理應被罰;他今天又是客,我打了將軍的客人,駁了將軍的面子,更該被罰。」
「莫青荷有自知之明,等跟師弟說完話,這條命就給將軍了,絕不讓將軍難堪。」
說話間莫青荷的手就按在槍把上,一屋子人都不敢妄動,眼看著兩人對峙,半晌沈培楠點了點頭,跟周汝白夫妻退到沙發上,一人分了一點白蘭地壓驚。
周汝白把他勾唇角的動作看在眼裡,搖頭道:「你看你這唯恐天下不亂的脾氣,這孩子性子這麼直可要不得,跟在你身邊早晚要惹禍。」
沈培楠沒說話,朝莫青荷努了努嘴。
大廳里兩個漂亮孩子一個跪著啜泣,一個站著生氣,莫青荷讓金嫂取了把戒尺,先往杭雲央手心狠狠抽了三下,冷著臉道:「你走時師父打你一板子說一句話,囑咐的都是什麼?」
杭雲央紅著眼圈,斷斷續續道:「師父說……伶人沒地位,越是被別人看不起,越要自己看得起自己,要記得忠孝廉恥。」
莫青荷捉著杭雲央的手心,又抽了兩下:「你是怎麼做的?」
「我為了日子舒坦,花別人的錢,陪著男人消遣,還登了報紙。」
莫青荷一咬牙:「我們這一行身不由己,有錢有勢的說什麼就是什麼,師哥自己也不乾淨,沒資格怪你,師哥氣的是你給日本人唱戲,他們是人麼?畜生也懂戲麼?有一天這國要是亡了,誰還知道京戲是什麼玩意?」
說完又刷刷抽了幾板子,白皙的手心被打出一條寬寬的血痕,不住往外滲血珠子。
那邊玉芬捂著嘴,偷偷白了一眼沈培楠:「聽聽,作孽。」
沈培楠押了口酒,無辜道:「他要是不賣我能強買麼?」忽然又想起莫青荷還真是自己強行綁來的,便閉了嘴。
莫青荷繼續道:「師父還說了什麼?」
杭雲央囁嚅道:「要勤奮用功,不能荒了玩意,辱沒祖師爺的名聲。」
「唱一段,我聽聽進益到什麼程度了!」
「唱崑腔?」
莫青荷一瞪眼睛:「揀拿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