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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莫青荷拎出一套比了比,尺寸正好合適。
「先挑幾匹順眼的,我叫人連夜裁出來。」沈培楠懶懶的抽出一套水紅色錦雲葛長衫丟給他,「去把這件換上,我請了朋友來家裡打牌,機靈點,別給我丟人。」
莫青荷怔怔的望著懷裡粉戲行頭似的衣裳,不知為何,當年夜校里那名站在高台講演的學生閃過腦海,一同浮現出的還有他身上的白色學生裝和台下少年崇敬的眼神,莫青荷閉上眼睛,手指緊緊掐著緞子。
沈培楠掃了他一眼:「不喜歡?」
莫青荷突然笑了,鬼使神差冒的出來一句話:「將軍,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被你當人看。」
當天下午沈培楠家門口來了輛錚亮的汽車,進來一對西式打扮的夫婦,男的四十歲年紀,穿毛呢西裝,戴一副托利克眼鏡,留兩撇小鬍子。女的挎著他的胳膊,頭髮燙成時髦的卷度,頸子上掛一串珍珠,胳膊光溜溜的露在外面,整個人艷麗而幹練。
她一進門,整間客廳都瀰漫著一股濃烈的法蘭西香水味。
莫青荷唱舊戲,接觸的多半是守舊的人,一時不知該用什麼禮節應對,便含笑請了個安。
沈培楠叫了聲汝白,迎上去與西裝男人重重握手,又補了個擁抱,接著抬起那西式婦女的手,嘴唇在她的手背輕輕一啄。
女子爽朗的笑起來:「好久不見,培楠下了戰場,我真要把他當個紳士了。」
「他骨子裡是個土匪,受再多教育也改不了。」西裝男跟著調侃,「我去年還接到舉報,說他的兵把湖南一戶極有勢力的鄉紳綁起來痛揍了一頓,理由竟是鄉紳占了村民的羊!我簡直要笑死了,連夜打電話質問培楠,結果這麼著,這臭小子親自衝去那鄉紳家,把他抓起來又揍了一頓!」
「你們聽聽,這也是師長能幹出來的事!」
夫婦倆大笑起來,沈培楠也跟著樂,莫青荷發現此時他身上的匪氣都不見了,一舉一動刀刻尺量一般,像個氣派的國軍將領了。
沈培楠比了個請坐的手勢,回頭對莫青荷道:「小莫,去泡咖啡。」
見他仍愣著,便補了一句:「問金嫂,她知道的。」
穿西裝的男子名叫周汝白,正是這棟洋樓的真正主人,也是沈培楠交往十年的好友兼黃埔校友,軍人出身,目前在司法局掛了個閒職,實際身份卻是力行社特務處的內勤人員,負責黨內情報工作,從藍衣社時期就直受戴笠領導。
他的身份特殊,沈培楠這次請他來,自然也不是單純為了打牌。
見莫青荷走了,周汝白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個薄薄的檔案袋交進沈培楠,沈培楠揭開封口,抽出稿紙快速掃了兩行,驚訝道:「這麼多人?」
周汝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好這一口就得做好心理準備,這小孩看著純的跟個北平學員似的,陪過的金主可比你捧過的戲子多。」
沈培楠替他倒了杯白蘭地,又為自己斟了小半杯,一口灌了一半,沉吟道:「你知道我不在乎這個,還有呢?」
「政治案底倒是很乾淨,沒查出黨派聯繫。」周汝白道,「不過也別大意,最近國共雙方滲透的厲害,再加上日本人那邊……你是國軍的老人了,自己小心就是。」
沈培楠沒搭腔,十指交叉撐著下巴,若有所思的點頭。
周汝白押了口酒,眼鏡片沾著一點關切的流光:「說起來你老大不小了,該正正經經找個人過日子,老跟唱戲的搭一起算怎麼個事?玉芬總說想替你介紹個穩妥的,又怕你胡來慣了,賢良淑德的還真籠不住你。」
沈培楠苦笑:「正經人家的誰不喜歡,可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少說有三百天漂在前線上,找誰不是害誰?不如走到哪玩到哪算了,男人跟女人不一樣,再聽話的也養不住。」
玉芬笑著插嘴:「這倒奇了,隊伍里都是男人,你看上誰只管帶他進部隊不就成了?」
「嗯,讓全師都知道他們師座養著個小爺們,別人挨槍子時他倆親嘴摸……」沈培楠突然住了口,周汝白一愣,噗嗤一下把嘴裡的酒全噴了出來,嗆得直咳嗽。
玉芬反應過來,羞得滿臉通紅,使勁打了他一下:「土匪就是土匪,聽聽這話說的!」
正好莫青荷帶金嫂來送咖啡,老劉指揮著幾個送貨的力巴也進了門,每人提著兩隻朱紅提盒,是西來飯店的外送燕窩席,一道道菜擺了一桌子,莫青荷幫著張羅,水紅長衫襯著米白軟料馬褂,在歐式布景里像一片雲霞似的,一邊擺碗碟一邊笑眯眯的跟送菜的小子搭話。
不知誰帶了個頭,坐在沙發里聊天的三人都盯著莫青荷看,玉芬把玩著手上的鑽石戒指,一挑眉道:「第一次見到卸妝的莫青荷,倒真是只美貌賢惠的小夜鶯。」
話音剛落,門鈴突然響了,接著大門啪嗒一開,卷進一陣混著脂粉和桃花香氣的風。
三人停下討論,只見同時卷進來的還有一名時髦少年,邊走邊扭身子,頭髮和皮鞋都光可鑑人,穿一身白西裝,脅下掛了枚大紅流蘇,神態輕佻,眼神總轉的比腦袋快一分。
「沈師長,周先生,周太太。」少年操一口蘇白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