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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他流過三載五車的汗,後台又硬,最終紅了,自立門戶,以唱戲的名義輾轉北平,天津,流連在高官枕畔,會解摩斯電碼,會用身體傳遞消息,會曲意逢迎,逢場作戲,他的繁華和青春都是戰場,以犧牲為目的,不見硝煙,步步為營。
莫青荷抱緊了懷裡的繡墊,亂夢一個接著一個,全身火炭似的燙,冷汗卻浸透了被子,咬著下唇:「我冷,疼,師兄,柳初,我疼……」
眼皮被不知哪兒來的光線照的紅彤彤的,周圍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仿佛有人在說話,莫青荷病著,只覺得耳畔吵得難受,呢喃著:「師兄你們可靜些吧,我頭疼的厲害。」
鏤雪紗帳被撩開一角,一隻手覆上他的額頭試了試體溫,用一方浸透冷水的手巾把子輕輕擦拭他的臉頰和脖頸,青荷貪著那點涼意,抓了那人的手不讓他移開。
坐在床邊的不是別人,正是沈培楠,披著件西洋式的白絨睡袍,手裡握著毛巾,腕子卻被莫青荷緊緊攥著。
原來老劉給莫青荷上藥時也察覺傷的重了,怕他疼的睡不著,特意熱了牛奶給他安神,走到門口就聽到裡面輕微的呻吟聲,本以為他夢魘了,伸手一摸才知道發了高燒。
「越燒越厲害,身子骨這麼弱。」沈培楠一皺眉頭,吩咐老劉:「還愣著做什麼,去門口看看大夫來了沒有!」
老劉抹了把額上的汗:「小顧開汽車去接了,這深更半夜人都睡了,咱們地方又偏遠,總得等上一個鐘頭。」
莫青荷燒的糊塗,念叨了句別吵,又低低的喚柳初。
他雖是男旦,長得卻不娘氣,眼窩深,睫毛長,笑的時候頗有幾分少爺氣,不笑時憂鬱而多情,此刻閉緊眼睛,厚重的睫毛像一張小手合在臉上,穿著老劉送來的豆綠綢衫,委委屈屈的縮成一團,倒真是張青荷葉,可惜蔫了。
沈培楠欺辱他時喝多了酒,此刻酒醒了大半,看著好好一個孩子折騰成這樣,心裡也有些悔。
「青荷?」沈培楠搖了搖他的肩膀,「別睡,大夫馬上就來。」
莫青荷把眼睛睜開一條縫,迷茫道:「師兄也快到了麼?」
沈培楠被他一句師兄氣得咬牙切齒,揚手作勢要打,見莫青荷委頓不堪,不避不閃的那副可憐樣,手越落越慢,最後扶著他讓他坐起來,將額頭枕在自己肩上,回頭壓低聲音問老劉:「他說的師兄是誰?」
老劉是莫青荷的戲迷,對他的事知道得清楚,答道:「叫莫柳初,唱小生的,半年前在一出武戲上扭了腳腕子,一直沒再唱。」
沈培楠淡淡的嗯了一聲。
「他們什麼關係?」
「這倒沒聽說,不過倆人是一個師父帶出來的,從小又一塊兒長大,總有些情誼吧。」
沈培楠軍旅出身,愛面子,好勝心極強,對待獵物一向是自己不要也不願別人撿,生平最聽不得綠帽子一類的事,又覺得戲子優伶不過是拋頭露面供人娛樂的玩物,要他們是抬舉,這會子見莫青荷被他睡了口中喚的還是別人,恨得眼角都紅了。
老劉見沈培楠表情不對,怕爭風吃醋鬧出事端,趕忙勸道:「師座可別生氣,明兒把他打發出去得了,四九城裡比他摸樣好身段好的雖不多,兩三個還是找的出來,換個清白些的,養著也舒心。」
話音剛落,莫青荷兩手扶著沈培楠的胳膊,低低開口:「好疼。」
沈培楠把他摟緊了點,嘆氣道:「晚上陳總長擺宴喝了些洋酒,後勁大,回來就管不住自己,是真做的狠了?」
老劉用煤氣燈照了照莫青荷的沒血色的臉:「怕是連著一禮拜走路都不方便。」
發燒的人外面滾燙,內里卻冷得哆嗦,莫青荷朦朧間發覺沈培楠身上暖,摸摸索索的偎了上去,一時喊疼,一時又叫師兄。
這下子連沈培楠也沒了轍,知道事情因自己而起,又見他嗚咽的可憐,摟了莫青荷的肩膀,安慰道:「師兄在這,沒事了,沒事了。」
「誰欺負你了跟師兄說,師兄饒不了他。」
莫青荷把手滑進沈培楠睡袍里摩挲他的胸膛,雙手解了袍帶,賴在他的懷裡不出來,小孩兒告狀似的:「姓沈的,沈培楠。」
沈培楠跟老劉對視一眼:「他倒是還記得我叫什麼。」
莫青荷仍一副昏昏沉沉的樣子,應道:「當兵的有什麼了不起,殺千刀的兔兒爺……」
沈培楠這次真的笑出來了,摸了摸莫青荷的後背,「師兄替你宰了那姓沈的兔爺,滿意了?」
莫青荷又鬧了一陣,稀里糊塗罵夠了沈培楠,又嘟噥起冰糖葫蘆、豌豆黃酸棗糕焦圈兒炒肝爆肚兒,起先沈培楠還生氣,隨後發現他嘴裡嘀咕的全成了吃的,也不跟他計較,摟著他由著他鬧。
不多時西醫診所的大夫來了,打了退燒針後把莫青荷塞進被子裡捂著,青荷出了一身熱汗,迷迷糊糊的睡了。
沈培楠付了西醫大夫五塊賞錢,替莫青荷掩上房門,這才真正起了倦意,跟老劉兩人站在空蕩蕩的走廊里打呵欠,老劉欠身告辭,不放心的又看了一眼莫青荷的房門。
「這莫老闆在北平城裡紅的很,我怕這事要是鬧大了,讓蔣委員長知道,恐怕要拿師座來揪汪主席的小辮子(1),不知師座怎麼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