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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52:46 作者: 君子在野
「……拚一個香消玉殞,縱要死也死一個朗朗清清!」
他閉著眼睛且舞且唱,入戲頗深,旋了個身做出投江動作,不想回身一睜眼,正對上一雙冷冽的眼睛。
青荷回過神來,只見沈培楠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了,斜倚著沙發,靜靜的聽他唱著,舒展了一雙長眉,眼睛裡三分醉意,卻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
青荷唱完最後一個音,剛待問將軍如何,只見沈培楠眼皮一低,竟然從眼角滑下兩行清淚。
他的臉稜角分明,全身都刀刻斧鑿似的硬朗,這淚便顯得極不和諧,青荷忙停了動作,安慰道:「戲這東西聽聽就行,傷了心可不值得。」
說著捲起雪白的水袖想去扶他,柔柔的勾著唇角:「師座有什麼心事不妨跟青荷說,我雖不是解語海棠,聽人說說話總是行的。」
莫青荷不知道,行軍打仗的人時刻警惕,對沒預兆的身體接觸十分敏感,還沒碰到那人的衣袖,沈培楠猛地一躲,突然被激怒了,撈過青荷的前襟威脅道:「想在我眼前活,就得記住我的規矩,不該問的別問,不該聽的別聽,沒我的允許別碰我,明白了?」
莫青荷趕忙點頭。
沈培楠把他往後一推,陰沉的表情放鬆了些:「唱的不錯。」
青荷本來全身重量都吊在沈培楠身上,冷不丁他一鬆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兩人一個在沙發上斜歪著,一個坐在地上,大眼瞪小眼。
對視了好一陣子,沈培楠才想起來伸手拉他一把,道:「商女不知亡國恨,你們這些人懂什麼,我跟你們這些人計較什麼。」
「嚇著了?」
莫青荷暗自思忖,這人從一見面就壓著的邪火敢情倒不是為了自己,扯到國恨家仇上了,這一想竟覺得好笑,心道沈培楠為漢奸狗腿賣命的人又懂什麼亡國恨?怕被他看出來,忙擺出一副笑臉:「是我冒犯了,將軍提醒的對。」
沈培楠把他抱到膝上,莫青荷不躲,順從的回頭摟著他的脖子。
兩人抱了一會,沈培楠嫌戲衣層層疊疊太麻煩,脫了他身上的大紅外袍,只剩一身雪白的水衣,更襯得懷裡的人文文氣氣,嫩如沐水芙蓉,沈培楠摩挲著青荷的大腿,沿著腰一路撫摸到肩頭,使勁揉了兩下,忍不住皺了眉:「你怎麼這麼瘦?」
青荷哧的一笑:「將軍這話倒奇了,唱青衣的若是不瘦,在台上一亮相,圓滾滾的一個趙飛燕,還不把楚王都嚇死了。」
沈培楠點了點頭:「你什麼時候都笑的出來。」
「將軍不喜歡?」
「笑的多了,像張假臉。」
莫青荷不以為意:「什麼都能真,就是戲子真不了,聽戲的花錢圖個樂,我們自然要賣力取悅,若連我們都有了自己的臉,都按自己的喜好做人,那還怎麼演戲裡的故事?梨園行有一個算一個,恐怕都得餓死。」
說罷凝神看著沈培楠的臉,「其實將軍不笑,看著也不真。」
沈培楠的表情一變:「你說什麼是真?」
「想笑的時候笑,想哭的時候哭,心若赤子,就是真。伶人不想笑時也要擺出笑臉討人歡喜,是假;將軍難受時不能哭,把淚留到戲裡,這更是假。」
沈培楠不說話了,微微一閉眼睛,仿佛在認真忖度莫青荷的話。
這個角度,水晶吊燈的光亮正好灑在他臉上,供電電壓不穩,光線明明暗暗,映的那人的表情也陰晴不定。莫青荷端詳著他,雖恨的牙癢,也不得不承認他比報紙登出的相片還好看,極朗硬的男人,不解戎裝,殺機暗斂,身上有金戈鐵馬的味道。
「將軍還聽戲麼?」
「最後一曲。」沈培楠道,「你崑腔的底子不錯,來段千金記吧。」
「將軍想聽哪一摺子?」
「別姬。」沈培楠漫不經心道。
莫青荷正挽袖子,一聽這話便停住了。
「將軍來捧我的場,應該知道青荷從不唱這一出。」莫青荷道,「這一摺子太難,青荷才疏學淺,不懂戲裡那份恩義,更找不著搭戲的人,唱不了。」
說著彎下一雙眉眼,手指在沈培楠的胸口遊走:「我倒是想唱段十八摸,不知道將軍喜不喜歡聽?」
話音剛落,沈培楠一把將他橫抱了起來,大步上了樓。
沈培楠帶他去的,正是他囑咐老劉收拾出的給莫青荷的新臥房,在二樓左手邊第三間。
進了門莫青荷才發現,這裡幾乎能獨立成一套房子,先是一間小客廳,四面牆都貼著光燦燦的外國漆皮印花紙,天鵝絨沙發配著黑漆木桌子,放了好幾盞電燈,都籠著米白色燈罩子,懸著水晶珠絡。
穿過客廳才是臥室,莫青荷被沈培楠抱著摸黑走完這一小段路,沒看清楚,只用餘光瞧見一張大四柱床,鏤雪紗帳幔被規規整整的束在銀鉤子上。
後背貼著絹涼的被衾,胸膛被粗糙的掌心一趟趟撫摸,莫青荷閉上眼睛,心說逃不了了,成敗在此一搏。
他本以為沈培楠當慣了將軍,應該喜歡親自征服獵物,便乖乖的躺好等著,誰料那人只是拖了兩隻酒紅繡墊倚在身後,朝莫青荷勾了勾手指:「愣著做什麼,沒伺候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