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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43:53 作者: 千載之下
臨走的前一天,他坐公交車進城取了趟錢。自己的卡里差不多還有一萬不到,給自己留了幾百塊,剩下的全取了出來。
回到家,他把錢交給了奶奶,奶奶死活不肯收。周皓沒法子,只得暫時把錢收了起來。
晚上,告知兩老人明天啟程的打算,他奶奶渾濁的眼睛立馬就濕了,一大把年紀的人,哭起來,也像個小孩似的。
周皓勸慰了很多,就說年底肯定回來過年。那個晚上,他奶奶把家裡僅剩的兩隻雞,又宰了一隻,給他大孫子燒了碗雞湯。
翌日,周皓把錢放在飯桌上的菜罩子下,背上行李,走出大門,過了橋,再走到村子口的公交站台。他爺爺奶奶一路跟著他,佝僂著背,眼神里總是難掩的不舍。
「皓皓啊,年底回來啊,奶奶等著。」他奶奶就記得這句話了。
周皓連連點頭。
公交車來了,周皓上了車。司機踩上油門,笨重的公交車越駛越遠。周皓從窗戶探頭出去----
兩老人還站在村子口,朝這邊遠遠地望。
漸漸的,兩身影變成了越來越小的點,再也看不清了。
「對不起……」周皓在心底默默哭泣,又默默懺悔。
他本來就是個鄉野里自由自在的小孩,他屬於萬里無垠的田園,他這麼個小孩,怎麼就把毫無血緣關係的陌生人當家人了呢。
他是有家人的,他有爺爺奶奶的啊。
第27章 回A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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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見到江羽騫, 周皓剛從老家回來,這時已經是八月下旬了。是在小區里,那人跟程子旭正從二號樓出來,他也恰巧經過二號樓。三個人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撞上了。
趕了三天三夜的火車, 他很累,累到渾身上下都軟趴趴的, 半點禦敵的狀態都沒有。他只想好好躺下來睡一覺, 但還有一大堆的事要干, 閒不得。
至於江羽騫當時是個什麼樣的眼神,他沒有心情去看。
他的眼睛死死盯在程子旭的腿上, 能跑能走, 能立能彎,啥事都沒有。
恰恰是啥事都沒有, 他更覺得世道荒唐。這人要是瘸了, 或者斷了腿, 他心裡多少能舒坦點。
並非他周皓成心詛咒人家,只是人骨子裡,總是試圖為身上的創傷找到合理的解釋。所謂「創傷」,即為存在, 若存在是合理的, 那這道坎算是跨過去了。
為了這條腿, 他尊嚴的遮羞布被人毫不留情地撕扯掉, 暴露在眾目睽睽下, 被這個城市裡的陌生人看了個遍, 他們肯定在背後笑話死他了。
可現在,程子旭卻蹦躂得跟個兔子似的。
江羽騫明白了他的目光,眼神里隱約間出現了慌亂,還有負疚。
從他們身邊擦過,周皓去了曾經的公寓。他得把自己的東西搗騰出來。
打開公寓的門,周皓習慣性地換上拖鞋,他大致掃視了一圈,心裡盤算著:衣服拿走,書拿走,牙缸毛巾就算了吧,還有什麼?好像沒了。
住了四年,他的東西並不多。
周皓把柜子里的衣服一件件展平在床上,再一件件地疊齊整裝進拉杆箱,他聽見了玄關處的動靜,也聽見了愈來愈近的腳步聲。
「你在幹什麼?」江羽騫站在臥室門口。
周皓回頭,從褲兜里掏出鑰匙,遞了過去,「鑰匙還給你。」
江羽騫愣愣地,並沒伸手去接,周皓把他左手扯了過來,把鑰匙放了上去。
兩人的手輕微地碰到一起,旋即分開,江羽騫體會到了失落。那手再也不是從前的手,從前那種能把他全身撩撥點火的手。現在的,就只是一隻有生命的物件。
「羽騫。」程子旭走了過去。
臥室裡面的兩人同時回頭,就看到一個略帶歉意的男人,「我看門沒關,就進來了。」
周皓轉過頭來繼續收拾,也不管背後的人,當下的世界是安靜的,他只想趕緊忙完好好睡一覺。
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周皓從床頭櫃前拿出一包保險套,丟給程子旭,「你男人以前用剩下的。」
程子旭臉一陣紅一陣白,周皓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的男孩子。他的心底沒有一絲報復的快-感,相反,他覺得很沒意思,眼前的一切讓他覺得壓抑。
周皓拖著行李箱離開了這間住了四年多的公寓。
「我所有的自負都來自我的自卑,所有的英雄氣概都來自於我內心的軟弱,所有的振振有詞都因為心中滿是懷疑。我假裝無情,其實是痛恨自己的深情。我以為人生的意義在於四處遊蕩,其實只是掩飾至今沒有找到願意駐足的地方。」
這句不知從哪裡看來的話,此刻在周皓的腦子裡反反覆覆地浮現出來,化成鏗鏘有力的旋律,在他心頭一遍遍的繚繞……
說到底,他活得太假了,裝模作樣,傻啦吧唧,把自己活成了別人眼中的小丑。何必呢?
童年過了,女人死了,他該把餘生好好過下去了。
「你先回去。」江羽騫撂下程子旭,追了上去。
其實,周皓也不知他要去哪裡,他身上僅剩下三百塊錢,只能一個人拖著行李箱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亂晃。
八月的夜晚,沉悶,無風。路過一家便利店,他進去買了瓶水和一塊乾巴巴的麵包。
夜晚七點多鐘的帝都還是燈紅酒綠,到處都是熱鬧的人流,喧喧嚷嚷的,周皓就近找了個座椅坐了下來。就著水,把那塊乾癟的麵包吃了。
他吃得很急很快,手裡的麵包不是享受,只是迫不得已的生存。麵包屑沾在嘴唇周圍,他也顧不上擦,喝著水匆匆啃完剩下的麵包。
吃完後,他從行李里摸出一頂帽子,把帽沿壓得低低的,擋住了半張臉。他就躺在長座椅上睡了下來。
江羽騫開著車,一路跟著那人,此刻發現他如同流浪漢一般蜷縮在川流不息的馬路邊,他內心涌動的複雜情緒,連他自己都猜不透。
「周皓。」江羽騫站到了座椅跟前。
擾人的蒼蠅來了。
周皓不情不願地掀開帽子,露出了疲憊的倦容,語氣十分冷淡,「幹嘛?」
是啊,自己追上來幹嘛?問他為什麼突然搬出去?還是問他,一個月前打電話想跟自己說什麼?還是,自己想好好道個歉?江羽騫頓時語塞。
「我給你的卡呢?」
這人不說,周皓倒忘了。他從長座椅上爬起身來,翻開腳邊的背包,從包裡面一個小口袋裡掏出一張黑色的卡。
「喏。」他大剌剌地遞給江羽騫。
江羽騫神色晦暗地盯著面前的人,自己明明不是這個意思,但是他還是伸手接回了卡,兩人指尖若有似無地碰了幾下,帶著涼涼的熟悉的觸感。
鬧了這麼一出,周皓實在沒辦法繼續在大街上睡覺,因為他好面子,特別是在仇人面前。
「在哪兒?」他掏出手機,給嚴明打了通電話,「我去你那兒住一宿。」
沒有再理會面前的人,他背上書包,拖著行李箱,攔下一個的士,準備往嚴明的住處去。卻被江羽騫莫名其妙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