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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34:04 作者: 艾米
趙亮咕嚕說:「那就這樣便宜那幾個小子了?」
「你還是先為自己想想辦法吧――」
辦法很快就有了,不過不是趙亮想出來的,而是滕教授出面斡旋的結果。研究生的綜合考試,系裡允許考兩次,但要等到下一次考試時間,跟下一次的考生一起考,也就是半年之後才能考。不知道滕教授做了些什麼工作,系裡允許趙亮馬上重考,而且只需要寫兩篇論文就行,但其中一篇必須被專業雜誌或會議接受,而且署名必須是前三名作者之內。
這個要求對別人來說可能很難達到,但滕教授剛好有篇特邀論文已經寫好,正準備提交,是根據陳靄為趙亮寫的一篇學期論文加工而成的。滕教授說本來應該將陳靄列為第一作者,但因為是特邀論文,不得不打他的旗號,只好讓他做了第一作者,陳靄做了第二作者,現在無非是把趙亮的名字也加進去,算作第三作者,就達到了系裡的要求。
趙亮的另一篇論文自然還是陳靄代勞,寫好後讓滕教授過目,然後交上去,很容易就通過了。
這下趙亮同學(是真同學啊,不是網絡用語,也不是諷刺用法)終於考過了綜合考試,具備了寫論文的資格,而寫論文有陳靄頂著,可謂萬無一失。趙亮喜壞了,春風得意,逢人就吹,好像碩士文憑已經到手了一樣。
更令趙亮喜不自勝的,是他的工作也有了眉目。他下學期就不用修課了,可以只注三個學分,論文答辯用的,所以他已經可以開始全職工作了。滕教授為他到處奔波,終於取得了國內外的一致同意,擬從下學期起,聘趙亮為孔子學院正式工作人員,工資由孔子學院和C大兩邊共同付給,比做GA時高了兩倍不止。
真所謂「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趙亮這邊好事連連,學位有望,工作有望,而龍曉慶和舒琳那邊則前途無亮,留洋沒了,工作沒了,一片悲慘景象。
龍曉慶似乎認了命,沒再麻煩滕教授給她延長,已經定好了回程機票。舒琳似乎也接受了被解僱的命運,把自己在孔子學院的辦公桌收拾一空,雖然在學期結束前每天還來點個卯,但其實已經不幹活了,只是跟大夥聊聊天,再就是跟龍曉慶碰個頭,然後兩個人就開車出去shopping(購物),說是要買些禮品帶回國去。
大家知道這兩人在「放起身炮」,又想到再過一段時間,自己也會淪落到這個地步,於是惺惺相惜,睜隻眼閉隻眼,由著她們去。
陳靄見一切都這麼順利地解決了,才定下心來考慮下一步。
這是她第一次真正考慮「下一步」,以前也想過等趙亮畢業了,找到工作了,她就如何如何,但那時的考慮,都算不上真正的考慮,或者算不上考慮「下一步」,而是在考慮「今後」。
「今後」,多麼含糊的一個詞!只要不是今天,不是今天以前的某天,那麼一直到你死的那天,都是「今後」。
當一件事離你還十分遙遠的時候,你考慮起來,是一種感覺;當那件事離你非常近,幾乎迫在眉睫的時候,你考慮起來,又是一種感覺。考慮遙遠的事情,就像拿著劇本彩排一樣,雖然也能進入角色,哭得眼淚嘩嘩的,但你知道那畢竟只是彩排,萬一演砸了,還可以重來。一定要等到臨上台了,手中的劇本被收走了,演好演壞在此一舉了,你才會開始怯場。
她現在就是在真正的考慮,從前談了很久的「今後」,今天終於迫在眉睫了。趙亮的學位已經快拿到手了,工作已經八字有了一撇了,她得決定是否跟趙亮離婚了。
她曾經非常非常希望跟趙亮離婚,想一勞永逸地解除替趙亮讀書的繁瑣勞動,想永永遠遠地逃脫陪趙亮「打炮」的羞辱差事,想無牽無掛正大光明地跟滕教授結成夫妻,相親相愛,白頭到老。
但到了這一切似乎就在眼前的時候,她卻感到一種倦怠,不是不想做這一切,而是暫時沒有熱情和精力做這一切,有點像大學快畢業時的感覺,工作單位已經找好了,上班時間也定了,但就是不想立即上班,不是不愛那工作,也不是不想上班賺錢,只是想休息一段時間,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既不想從前的學習,也不想今後的工作,就那麼無所作為地過一段時間,就那麼懶懶散散地過一段時間,因為一旦開始工作,就像馬兒上了籠頭,不到退休,你是沒有機會好好休息的。
現在也一樣,她既不想跟趙亮在一起生活,也不想跟滕教授在一起生活,只想一個人(當然得帶著孩子和媽媽)過一段時間,等她休息好了,等她再度煥發生活的熱情了,再來決定「下一步」。
她不知道怎樣才能把這個意思向滕教授說清楚,如果她說她暫時不想跟他在一起,他一定會很受傷,以為她仍然沒原諒他。其實她對他那事真的說不上原諒不原諒,她好像已經患上了「人格分裂症」,至少分裂成了兩個陳靄,一個是不得不跟趙亮「打炮」的陳靄,另一個是潔身自好,與滕教授相愛的陳靄。
不僅如此,她還把滕教授也給分裂了,至少有兩個滕教授,一個是不得不跟龍曉慶上床的滕教授,另一個則是潔身自好,與她真誠相愛的滕教授。
當她剛發現滕教授和龍曉慶的事時,她曾經很痛苦,仿佛是潔身自好的陳靄遭到了潔身自好的滕教授背叛一樣,世界坍塌了,生活走樣了,愛情變得令她不懂了。但從那天晚上她恢復跟趙亮的夫妻生活之後,她的人格就分裂成了兩個,滕教授背叛的,就不再是潔身自好的陳靄,而是跟趙亮「打炮」的陳靄,其實也說不上背叛,都是不得已而為之,彼此彼此。
以前她聽到「人格分裂症」這個詞的時候,沒有什麼感性認識,覺得離中國人很遙遠,因為中國人大多是腳踏實地的人,或者說很物質的人,剛從極度貧乏中掙扎出來,關心的都是日常需求,鼻子尖上的一點利益,不外乎是「存錢、存錢、買房」「存錢、存錢、買車」之類。只有那些愛胡思亂想的外國人才會得「人格分裂症」,他們房子有了,車有了,沒什麼可追求的了,成天無所事事,就想七想八,想成了人格分裂症。
聽說有個外國女孩有三十多種人格,每個人格都有一個名字,每個人格都各不相同,而患者把自己的幾十種人格分得清清楚楚,什麼場合該誰上場,絕不會張冠李戴。
她曾經是不相信這些鬼話的,但現在她開始相信「人格分裂症」這回事了。她就是「人格分裂症」,跟趙亮「打炮」的陳靄和潔身自好的陳靄,絕對不是一個人,也不是一個人的兩面,根本就是兩個人,互不相關的兩個人,所以她老早就停止為滕教授和龍曉慶的事難過了,她也老早就停止為自己跟趙亮還在幹著「打炮」的事而羞愧了。那都是誰呀?不都是另一個陳靄麼?關她什麼事?
她由此想到,那什麼「阿Q精神」啊,什麼「精神勝利法」啊,什麼「以旁觀的態度看待自己的生活啊」,等等,不都是「人格分裂症」麼?不都是一種跳出人生痛苦的方式麼?成功的時候,幸福的時候,就把自己當成自己;失敗的時候,痛苦的時候,就把自己當成旁人。只有這樣,日子才能過得下去。
從醫學的角度來理解,這是因為人具有神奇的自我保護本能,一旦痛苦到不能承受的地步,人的心理生理就會自動產生應急反應,把人可能感受的痛苦降到最低。肉體上的痛苦達到極點,人就休克了,因此不再感到痛苦。思想上的痛苦達到極點,人格就分裂了,因此能像旁觀者一樣對待自己的痛苦。
她像一個哲學家一樣思索了一番「生活啊生活」,覺得心裡平靜了很多,她已經不是從前的陳靄了。從前的陳靄,無論外表多麼豪放,內心深處還是需要投靠一個人的,這可能是她結婚的主要原因。那時她有一個信念,就是人不能一個人過一輩子,總得跟什麼人一起過才行。小時候跟父母一起過,長大了跟丈夫一起過,老了跟孩子一起過。
但現在她沒這個要求了,她只想安安靜靜地生活,一個人也好,幾個人也好,怎麼樣過得舒服安寧就怎麼樣過。這樣的感覺使她覺得自己很強大,以前想到離婚,簡直就像世界末日到了一樣,現在想到離婚,考慮更多的是過程麻煩不麻煩。
她想到很快就不用為趙亮讀書了,心裡竟然有一點失落。替趙亮讀書,剛開始對她是一個負擔,但慢慢的,她嘗到了學習的樂趣,她讀了那麼多有關世界政治經濟的資料,大大開闊了她的眼界。世界多大啊!中國的十幾億人,印度的十幾億人,吃喝拉撒,生產消費,該有多少的悲歡離合啊,但到最後都變成了她論文裡的兩條曲線,那麼她生活中的一點喜怒哀樂又算個什麼?連別人論文裡的曲線都算不上。
她決定把趙亮的論文寫完了,就去讀滕教授的博士,不脫產地讀,慢慢讀,一學期修一門課,不是為了學位,而是為了學習,為了充實自己,開闊眼界。
她做了這個重大決定之後,覺得心情非常舒暢,氣定神閒,心曠神怡,從前她生活里的那些嘈雜和喧鬧,一下子安靜下去了,人人都各就各位,各得其所,所有的疑團都紓解開來,所有的問題都有了答案,她生活的前景,變得那麼清晰明朗。
這樣的心境,只有一個詞可以形容:塵埃落定。
艾米:塵埃騰飛(78)
十月 25, 2009 · 124 條評論
陳靄還沒來得及享受「塵埃落定」的心境和環境,趙亮就帶回來一個爆炸性新聞:「滕非被學校撤職審查了!」
她不相信:「你聽誰說的?」
「什麼聽誰說的?Barbara給我們孔子學院和董事會的每一個人都發了email(電子郵件),親口告訴我們的--」
「Barbara親口告訴你們滕教授被--撤職審查了?」
「當然啦,她還叫我們不要跟他接觸。」
她越發不相信了,哪裡有這種事?Barbara只是C大對外教育部的負責人,哪能說撤誰的職就撤誰的職?而且還叫大家都不理睬滕教授,這也太孩子氣了吧?
她狐疑地問:「是不是有誰在搞惡作劇?spam(垃圾郵件,搗亂郵件)?」
「Barbara會搞惡作劇嗎?」
「Barbara怎麼啦?前年愚人節,C大校長還給我們發惡作劇郵件呢--」
「那是愚人節,今天是愚人節嗎?」
她知道今天不是愚人節,也不認為Barbara會搞惡作劇,但這事總不像是真的。她追問道:「如果真是撤滕教授的職,怎麼沒聽他說起呢?難道撤職不用通知當事人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