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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34:04 作者: 艾米
她想說我不該勸你們夫妻和好的,如果你們不和好,說不定滕媽媽會一直等在那裡不閉眼,你們一和好,她的心愿了了,就撒手去了。但她沒敢把這話說出來,只著急地想:這下糟糕了,難怪滕教授不打電話給我,一定是因為這事恨上我了,他那麼希望媽媽活下去,連他最不願意做的事都做了,結果卻把他媽媽送上了死路,而這一切都是我勸他做的,他豈不是要把我吃掉?
艾米:塵埃騰飛(44)
十月 25, 2009 · 70 條評論
陳靄不願意跟滕夫人談自己的擔心,怕滕夫人大嘴巴,拿到滕教授面前去唱。她只關心地問;「那你們家現在--」
「亂成一鍋粥,我今天都沒好意思去上班,請了假在家。不過人家也不需要我幫忙,有他那個能幹姐姐在那裡,哪裡還輪得到我?那個女人里里外外一把抓,比我這個女主人還女主人。你沒看見她那個過癮的樣子,真能把人的肺氣炸,我不是看在你勸我的份上,早就跟她鬧起來了--」
「滕教授他怎麼樣?」
「哦,他也沒上班--」
陳靄想問的是滕教授有沒有傷心過度,有沒有瘋掉,有沒有抱怨她責怪她,但她問不出口,只表示了一下禮節性的哀悼和關心。
滕夫人說:「幸好你那時勸我跟我婆婆搞好關係,也幸好我聽了你的勸,趕在她走之前把她哄高興了,不然的話,滕非肯定要把他媽的死怪在我頭上。你不知道他那個人恨心有多大,八百年前的一點事,他可以恨你一輩子,你認了錯,改了,他都不會原諒你--」
滕夫人還在舉例子,但陳靄已經聽不見了,也不關心,只要知道滕教授恨心大就夠她喝一壺的了。她這個人最怕別人恨她,連祝老師那樣的人,她都不願意惹他恨,所以她不願意打911報警,不打的話,只是兩人之間的矛盾,一打就等於公開了,就沒法收場了,那祝老師肯定要恨她一輩子。
她怕人恨,倒不是怕恨她的人會打她殺她,她知道世界上有公安有警察,誰傷害她,誰會受到法律懲罰,所以沒人會因為恨她而殺了她剮了她。但別人恨著她,她心裡就很不安,總覺得自己有問題,沒問題別人怎麼會恨你?
如果是滕教授恨她,那她就更難受了。她一直覺得她在滕教授心目中的印象是很好的,他沒說過她有任何缺點,他沒因為任何事批評過她。這是她願意跟他相處的根本原因,誰不願意跟一個事事欣賞自己的人在一起,而願意跟一個事事瞧不起自己的人在一起呢?
但她沒想到自己一下栽了,栽在他最在意的事情上,搞得前功盡棄。只怪她多事,要強,逞能,印象好了還想更好,所以才會巴心巴肝地替滕教授著想,以為把他們夫妻勸好了,滕媽媽就會高興,病就會好起來,而滕媽媽病好了,滕教授就會高興。哪知道滕教授夫妻和好了,他媽媽卻死掉了,這真是莫大的諷刺!
跟滕夫人打完電話,陳靄更著急了,想去滕家看看,表示一下關心,又怕惹滕教授生氣,別說劈頭蓋腦呵斥她一通,就是繃著個臉不理她,也讓她受不了;不去吧,又好像不近人情,前幾天還不時跑去滕家的,現在滕媽媽過世了,她反而躲起來沒蹤影了,那不是太奇怪了?
她想了一會,決定還是應該去滕家表示一下哀悼,但她不敢一個人去,想拉個人去壯膽,於是跑去跟小杜說這事。
小杜一聽,也很吃驚:「啊?死了?怎麼沒聽滕教授說起?」
「我也是聽他夫人說的--」
「滕教授會不會傷心過度病倒了?「
「應該不會吧,如果他病倒了,他夫人應該會提起--。你--想不想去他家--表示一下關心?」
「當然要去,當然要去,但我們倆都沒車,等我找個人車我們過去--」小杜說著,就打了個電話,嗲聲嗲氣地說了幾句,就告訴陳靄,「他馬上來車我們去。」
兩人都急忙換了衣服,把頭臉拾掇了一下,小杜找的車夫就來了,還是以前經常車小杜打工的那個男生,陳靄只知道他英文名字叫David(大衛),長得不咋地,但看上去不像是壞人,應該是在追小杜,但由於自身條件有限,大概還才追到車夫的級別,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提職稱。
三個人一車來到滕教授家,按了門鈴,是滕姐來應的門。滕姐把他們三人讓到客廳坐下,陳靄看見family room (家居室)還坐了些人,大概都是來弔唁的。
她發現自己也淪為一個普通弔唁客了,被安排坐在客廳沙發上,接受滕姐客氣地詢問:「喝不喝水?」
她急忙擺明自己的特殊身份:「不喝,不喝,又不是客人,你--照顧其他人吧--」
但滕姐並沒給她特殊待遇,沒邀請她幫忙照顧客人,還是把她當客人一樣放在客廳沙發上坐,自己去照顧其他客人了。
陳靄聽見滕教授在家居室跟人說話,然後有些人告辭,滕教授送到門邊,客人走後,滕教授從客廳門邊過,看見了他們三人,客氣地說聲「你們坐會,我馬上過來」,然後又回到家居室去了。
他們三人無伴奏地坐了很大一會,陸續有弔唁客進來,有的被安排坐在客廳,有的被安排坐在家居室,都是滕姐作主,滕夫人一直沒露面,陳靄想問問,但一看滕姐的臉色,就自覺地把問題吞回了肚子裡去。
最後滕教授終於來到客廳,但又先跟其他客人說話。陳靄看見來弔唁的人都準備了禮物,一包包的,看不出是什麼。她覺得如坐針氈,因為他們三人都是空手道,她那時只想著如何洗刷自己,沒想到禮物上頭去。這下又多了一條被人恨的理由,小杜和David是年輕人,不懂這些禮節尚可原諒,而她也這麼沒禮貌,就沒什麼可替自己辯護的了。她想臨時拿點現金送給滕教授,又覺得很唐突,如果被他當場「鋸」掉,那就更沒臉了。
等滕教授終於來跟他們三個交談的時候,她發現自己除了「節哀節哀」,腦子裡一句別的話也想不出來。另外兩個更糟糕,連「節哀節哀」都是跟她學的。三個人像男女生小合唱一樣,一起「節哀節哀」了一陣,就告辭了。
從滕教授家出來,陳靄心裡更難受了,滕教授的確是恨上她了,把她打回了一般客人的地位,完全不像幾天前那樣,把她放在一個至少跟滕姐平齊的位置上。她覺得滕教授今天對她的態度非常冷淡,冷到令她心寒的地步。這使她心情非常不好,六神無主,日月無光。
開車回家的路上,她一個人坐在後排沮喪,聽前排小杜和David交談。小杜說:「滕教授真可憐,肯定哭過了,你看他的眼睛--」
David問:「那個女的是他老婆嗎?」
小杜問:「你說端茶倒水的那個?那不是他的老婆,是他姐姐。」
「哦,是姐姐?那他老婆呢?怎麼沒看見女主人出來招待客人?」
小杜推測說:「肯定是上班去了吧--」
「家裡死了人還去上班?」
「婆媳關係不好--」
David開玩笑說:「這種老婆,要是我的話,早就把她休了!」
「滕教授本來早就要離婚的,就是因為他媽不同意,就一直拖著沒離。」
「現在他媽死了,他肯定要離婚了。」
「那還用說!」
「那他幹嘛還哭?這不正好給了他自由嗎?」
「畢竟是他的媽嘛,媽死了,怎麼會不傷心呢?等過了這一陣就好了--。」
回到家,David走了之後,小杜告訴陳靄:「你還沒找新roommate(同屋)吧?沒找就暫時不找,我可能會留在這邊,還得跟你再住一段--」
陳靄知道小杜馬上畢業了,這段時間在找工作,經常跟她聊聊找工的事,說手頭有兩個job offer(工作機會),一個在D市,是個contract(合同)性質的,公司不負責辦H1-B簽證。另一個工作在P州,不是contract性質的,公司說第二年可以辦H1-B。
小杜說外國學生在美國大學畢業後,有一年OPT (Optional Practical Training, 實習) 時間,可以在美國工作。外國學生都是利用這一年時間申辦H1-B簽證,不然的話,這一年用完了,就不能在美國工作了。
小杜一直在兩個工作之間搖擺,一時說想留在D市,一時又說想去P州,拿不定主意,經常徵求陳靄的意見,但每次都搞得像吵架一樣,如果陳靄說留在D市,小杜就說D市的工作這不好,那不好。但如果陳靄說「那就去P州吧」,小杜又會說P州的工作這不好,那不好。
陳靄不知道為什么小杜突然拿定了主意要留在D市,她的直覺告訴她應該跟滕教授有關,很可能小杜覺得滕教授的媽媽死了,就會離婚了,所以決定留在D市,跟滕教授發展關係。公司不給辦H1-B也沒關係,滕教授是美國公民,可以幫小杜解決身份問題。
她突然覺得很悲哀,為滕媽媽,為滕教授,為所有已死將死終究要死的人。看來真是人死如燈滅啊,你死了,別人還會生活下去,每個人都在為自己打算,沒了你這盞燈,人家會去找另外的燈,就連真正愛你的人,也被淹沒在世俗的事務里,忙得沒時間為你哀痛。
她去了滕家一趟,比不去還糟糕,突然發現滕教授的世界好廣大啊!那麼多人認識他,那麼多人上他家去弔唁,她陳靄算個什麼?只不過是前段時間需要她做飯罷了,現在他們兩夫妻和好了,滕夫人肯定會辭掉一份工,晚上和周末就可以在家做飯了,滕家不需要她陳靄了。
聽了小杜的決定,陳靄給滕教授今天的冷淡又找到一個理由,肯定是當著小杜的面,滕教授才顯得那麼疏遠的,因為他怕別人看出他跟小杜的關係不一般,也怕小杜誤會他跟她陳靄關係不一般。
她想像了一下,覺得小杜做滕夫人還不如王蘭香做滕夫人,王蘭香至少還很看得起她,還把她的話當回事,而小杜從骨子裡就很瞧不起她。小杜又比王蘭香年輕漂亮,而年輕漂亮的女人總是更能拿捏得住男人的。如果滕教授跟小杜結婚,恐怕會被小杜管得嚴嚴實實的,小杜說一,他不敢說二。如果小杜說「別跟陳靄來往」,滕教授肯定就不敢跟她來往了。
這個前景真是非常灰暗,因為她已經習慣於跟滕家人相處了,真的像滕夫人說的那樣,有點把滕家當自己在D市的親戚了,一旦失去這門親戚,她在D市還真沒什麼地方可以走動呢,最多就是去去小張家。她跟D市的其他中國人都沒什麼來往,因為她一來這裡就被滕教授套牢了,一有時間就去滕家,根本就沒時間與其他中國人應酬,就是午餐時跟同樓的幾個中國人坐在一張桌子邊吃飯聊天,但從來沒有更深入的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