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頁
2023-09-25 20:34:04 作者: 艾米
「我就是怕萬一王老師跟滕姐鬧起來 -- 滕媽媽再經不起她們鬧了 -- 」
「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叫我姐姐別來,讓 Nancy 請幾天假,或者叫她把那個 part-time job (兼職,非全職的)辭了 -- 」
陳靄覺得滕教授是在誇口,是為了讓她安心去開會,她開玩笑說:「她這麼聽你的話?你叫她把工辭了,她就把工辭了?怎麼說那份工每個月也有幾百塊錢 -- 」
「那我找個鐘點工吧,臨時來做幾天飯 -- 」
「能找到會做中國飯的鐘點工嗎?」
「怎麼不能?這裡中國學生多,有很多學生的父母來這裡探親,呆家裡也沒事幹,我出錢請他們幫忙做幾頓飯沒問題 -- 」
「這倒是個切實可行的辦法。」
陳靄去開會的那天,滕教授親自送她去機場,遺憾地說:「我本來計劃跟你一起去的,但我媽這一摔,我就沒辦法跟你去了 -- 」
「你也能去開這個會?」
「我不去開會,去旅遊 -- 」
這是她來到美國後第一次出門旅行,她覺得又激動又生疏,如果滕教授能陪著去,那真是太妙了。
滕教授許諾說:「以後吧,等你下次出去開會的時候,我一定抽時間跟你一起去。我以後回國講學,也帶你一起去玩,好不好?」
陳靄最喜歡旅遊了,也跟不少的人去過不少地方,男的女的都有,玩得很開心。但當她想到能跟滕教授一起去旅遊的時候,她突然覺得以前跟那些人去旅遊一點意思也沒有。她大膽應允:「好啊,我們一起去旅遊 -- 」
滕教授大喜過望:「真的?你敢跟我一起去旅遊?」
「有什麼不敢?不就是旅遊麼?我以前經常跟男生一起出去旅遊 -- 」
「是嗎?趙老師 -- 他沒意見?」
「他從來不管我這些 -- 」
「那太好了!」
兩個人坐在機場等飛機,滕教授囑咐說:「過了 security (安檢)之後,給我打個電話,登機之前給我打個電話,上了飛機坐在座位上了,給我打個電話,到了那邊機場,給我打個電話,到了旅館給我打個電話,如果有什麼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 」
「我打這麼多電話,你不煩?」
「不煩,你打多少電話我都不煩,就怕你不打電話,怕你關機,你一關機,我就害怕,怕你出了什麼事,怕把你給弄丟了 -- 」
她還沒膽小到這種程度,大概是因為從來沒遇到滕教授關機的情況。但她有幾次打電話給滕教授的時候,正好滕教授在跟別人通話,那時她曾有過難受的感覺,好像被人冷落了一樣。
滕教授接著囑咐:「飛機起飛和降落的那一段時間,按要求是要關機的,但飛機升空之後和降落之後,就可以開機,到時你記得把手機打開 -- 」
陳靄「嗯嗯」地答應著,感覺很溫暖。
終於到了不得不進安檢大門的時候,陳靄說:「我得走了,你也回去吧 -- 」
「我在這裡等一會,等你飛機起飛了再走,免得你萬一有什麼事得轉回去,沒人接你 -- 」
陳靄看見有些男女在離安檢門不遠的地告別擁抱,她以為滕教授也會來個洋玩意,擁抱她一下,她決定大大方方接受他的擁抱,不要搞得像個鄉巴佬一樣。但他沒來擁抱她,只坐在原地,遠遠地看著她進了安檢門。
她如約打了他交待過的所有電話,每次都是剛響了一聲,他就拿起了電話,然後兩人瑣瑣碎碎地講幾句,雖然沒什麼重大意義,但感覺很親切。她出門旅遊這麼多次,這還是第一次嘗到有人牽掛的滋味,以前她都是來去無牽掛,走了就走了,不用趙亮送,到了地方也不用給趙亮打電話,回來了就回來了,也不用趙亮去接。那時覺得無牽無掛很自由,現在想來卻是孤獨得像一片浮雲,還是有個牽掛感覺更好。
開會的那幾天,兩人也經常通電話,他問她會議情況,她問他家裡的情況,似乎兩邊都進展順利。
她的 presentation 做得不錯,至少人家能聽懂,還提得出問題,她也聽得懂人家的問題,她回答問題也不成問題,因為都是她親自研究過的問題,所以整個過程沒出一點問題。
她本來很怕跟老外攀談,但滕教授交待過了,一定要多認識人,多結交人,所以她也壯起膽子,一有機會就去跟人攀談。與會人員每人胸前都掛著個牌牌,上面有大字印刷的姓名、單位和職稱。她來之前就研究過每位與會人員,知道誰是本領域的泰斗,誰是某知名大學的教授,誰發表過哪些主要文章,誰得過哪些獎項。這次一個個都對上了號,有機會就大膽上去攀談。
與會者當中女性並不多,華人女性更少,她在那群人里很搶眼,人們一下就認識了她,記住了她,都親切地叫她「 Ai 」(靄),她跟好幾位知名學者合了影,跟很多人交換了名片,過得很是滋潤,差不多忘了D市還有人在受苦受難。
陳靄回到 D 市的那天,還是滕教授來接機。她雖然只「窄別」 D 市和滕教授幾天,但感覺像是去了很久很久一樣,興奮得不得了,像只小鳥一樣對滕教授嘰嘰喳喳,講她在 K 州的見聞,講自己跟那些大人物交談時的尷尬場面,講下榻旅館的豪華和舒適,講飯食的昂貴與難吃。
她講了一大折,才發現滕教授臉色疲憊,人好像瘦了許多,在她的一再追問下,滕教授坦白說:「我姐來了,住在我家, Nancy 跟我姐又鬧了起來,我媽 -- 情況很糟糕 -- 已經送進醫院了 -- 」
「啊?那你還跑來接我?不呆醫院照顧你媽媽?」
「我姐在醫院照顧 --- 」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我是說她們兩個是什麼時候鬧起來的?」
「就是你走之後 -- 」
「那我打電話的時候,你怎麼一點都沒說?」
「我說那幹什麼?何必搞得你開會都不安心 -- 」
「這次又是為什麼事鬧?」
「還不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 Nancy 說我姐洗衣服的時候故意把她的衣服扔出洗衣機,我姐說是因為洗衣機裝不下,準備洗第二鍋 -- 」
「滕媽媽病這麼厲害,她們兩人還為這麼點小事吵鬧?」
「都是 Nancy 在那裡鬧,我姐沒理她 -- 」
「她又把你姐趕出去了?」
「趕是趕了,我沒讓我姐走,不過這兩天我姐一直呆在醫院 -- 」滕教授嘆口氣,「我一再叫我姐別來別來,她不聽,我也不好硬性阻攔,畢竟我媽也是她的媽,病這麼重,眼看就不久於人世了,她要來看一眼,盡個孝,我能阻攔她?」
「那當然不能阻攔。我們直接去醫院吧。」
「你不回去休息一會?坐了這麼遠的飛機,你不累?」
「不累,我坐飛機都是在睡覺 -- 」
艾米:塵埃騰飛(42) (兒童不宜)
十月 25, 2009 · 89 條評論
兩人一車開到醫院,來到滕媽媽住的ICU(Intensive care unit,特護病房,重症監護病房),一個人住一間,條件很好,儀器很先進,比陳靄工作過的高幹病房還好。
滕媽媽躺在病床上,氣色很不好,才幾天時間,已經判若兩人。陳靄走到病床前,問候滕媽媽。滕媽媽不像上次那麼樂觀了,很傷感地說:「陳大夫,我這次怕是不行了,我自己感覺得到--」
剛才在路上的時候,滕教授已經告訴陳靄,醫生說滕媽媽是胃癌,但陳靄還沒來得及問滕媽媽本人知道不知道。她聽說過美國的醫生都是直截了當把病情告訴病人的,是癌症就毫不隱瞞地對病人說「你得的是癌症,某某癌,某期,還有某某年好活」。但她聽滕媽媽的口氣,似乎並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她不知道是有關美國醫生的傳聞是錯誤的,還是滕媽媽沒聽懂醫生的判決。
她拿出專家的架勢,十分有把握地說:「滕媽媽,您的感覺完全錯了,我做醫生的,我知道,您這不過是一時的小病,心情不好所致,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
滕媽媽挨了批評還很開心:「真的?你是大夫,我相信你,我這幾天的確是心情不大好--。我就說沒事沒事吧,但我兒子不相信,一定要送我來醫院--」
陳靄跟滕媽媽談了一會,滕教授就提議送她回家休息。在路上,她把小張上次說的話全都告訴了滕教授,建議取消滕媽媽明天的手術。但滕教授果然不相信小張的話:「人家美國的醫生不比他一個江湖郎中懂醫術?」
「小張不是江湖郎中,他在腫瘤醫院幹過很多年。」
「但他也有很多年沒在腫瘤醫院幹了,他到美國這麼多年,早就把醫術丟生了。再說他上我家去的時候,既沒化驗工具,又沒其他檢測工具,就憑他肉眼看了看,用手摸了摸,他就知道我媽全身是癌?」
這樣一說,陳靄也沒什麼把握了。
第二天,陳靄因為要上班,沒去手術室外守候,約好等中午手術一做完,滕教授就過來接她去醫院,那時正好是午飯時間,也不用請假。
但還不到十點,滕教授就打電話來了。陳靄吃驚地問:「不是說手術要到中午才做完嗎?怎麼這麼快就結束了?」
滕教授說了聲「醫生說--我媽--她--」,就說不下去了。
陳靄知道大事不妙,馬上向老闆請假,請小屈送她去醫院。
她來到滕媽媽的病房,看見滕教授傻呆呆地坐在病床邊,滕媽媽似乎還沒從麻醉中醒來。滕姐把她拉到病房外,小聲對她說:「醫生說我媽已經是癌症晚期,癌細胞全身擴散了,到處都是癌,連原發病灶都不知道在哪裡,動手術也沒用了,除非把所有內臟都割掉,所以醫生馬上就把刀口fèng上,把我媽推出了手術室--」
「那怎麼辦?醫生說--怎麼辦?」
「醫生說在醫院住幾天,等刀口好了就出院回家--」
陳靄知道所謂回家就是「回家等死」的意思了,她很後悔昨天沒有堅決阻止這場手術,也許真跟小張說的那樣,不開膛破肚,就不會破壞身體的平衡,說不定能多活幾天。
她看了看滕教授,只見他面如死灰,好像已經率先垮掉了。她把他叫到病房外,叮囑說:「你不能這樣,你不能先垮了,更不能讓病人看見你垮了。我知道很多癌症病人,都是醫院判了死刑,最後死馬當作活馬醫,找民間偏方,靠增強體質,終於治好了癌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