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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34:04 作者: 艾米
    「快別這樣說了,讓人聽見多不好。」

    「我這是把你當自己人,才跟你說說。這裡又沒外人,誰會聽見?」

    陳靄沒吭聲,滕姐又說:「我弟這樁婚姻,從開始就註定是不幸的。一個是知識分子,一個是農村婦女,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嘛,怎麼可能有共同語言呢?」

    「滕夫人也是大學畢業,還是學外語的 -- 」

    「她是工農兵大學生,誰知道是怎麼被推薦上來的?那時的農村,烏七八糟,很多女工農兵大學生,都是一路睡上來的。我也下過農村,但像我們這種不會來事的,根本就撈不上讀書的機會 -- 」

    「滕夫人肯定不是靠那種 -- 」

    「你怎麼知道?」

    「我覺得她英語挺好的 -- 」

    「她英語好什麼?比我弟差遠了。就算她英語好,也是後來學的,進大學之前她一個英語單詞都不認識。」

    「那也說明她很聰明,進大學前一個英語單詞都不認識,學了幾年就能在 G 大留校教英語,那不是進步挺快的嗎?」

    「切,留校這種事,你還不知道嗎?還不都是一路睡出來的?」

    「滕教授也是 G 大留校的 -- 」

    「我弟是憑本事留校。」

    「那也許滕夫人也是憑本事留校呢?」

    滕姐沒再堅持,笑著說:「你還挺向著那個女人呢,難怪她跟你關係好。」

    「我不是向著她,我只是覺得現在他倆已經是夫妻了,我們外人不滿意也沒什麼用,別影響他們的關係。」

    「陳大夫的意思,他們倆的關係是我影響的?」

    陳靄慌忙說:「不是,不是,我沒這個意思,我是說 -- 」

    「夫妻關係是別人能影響的嗎?我不過是看到我弟受這麼多年的苦,從來沒幸福過,替他不值,希望他幸福罷了。」

    陳靄寬慰說:「滕教授也不是小孩子了,如果他覺得不幸福,他會想辦法 -- 離婚的 -- 」

    「但我媽不讓他離啊!」

    「滕媽媽為什麼不讓他離呢?」

    「我媽一是怕離了婚兩個孩子可憐,二是怕離了婚我弟沒人照顧。我媽從小嬌慣我弟,什麼都是弄好了遞到他手上,所以我弟什麼家務都不會幹,現在還有我和我媽照顧他,等到我嫁了,我媽死了,誰來照顧我弟?」

    陳靄不解地問:「難道滕媽媽指望以後滕夫人來照顧 -- 滕教授?」

    「那個女人在照顧我弟方面雖然比不上我和我媽,但比那幾個花里狐臊的女人還是強多了 -- 」

    「花里狐臊的女人?」

    滕姐遲疑了一下,說:「我這是把你當自己人,所以跟你說說,你可別跟其他人說。我說的那幾個花里狐臊的女人,頭一個就是小韓,以前就在你這個房間住。小韓的媽媽就是那個袁老師。袁老師你知道吧?」

    陳靄點點頭,滕姐接著說:「袁老師是來做訪問學者的,在這裡認識了我弟,很喜歡我弟,一心想把她女兒和我弟撮攏。你不知道,那時袁老師對我弟可好呢。我弟去日本一年,把弟媳和兒子都帶去了,就剩下二老在這裡,是袁老師住在我家,幫忙照顧了我爸媽一年 -- 」

    「你 -- 那時還沒來美國?」

    「還沒,如果我來了,哪裡需要袁老師照顧我父母?」滕姐接著說,「後來我弟幫忙把小韓辦到這裡來讀書,小韓就開始追我弟,袁老師也在中間撮合。我弟其實也挺喜歡小韓的,因為小韓長得很漂亮,比我這個弟媳不知道漂亮多少倍,比小杜也漂亮。陳大夫,我這人說話是有一說一,說句你不見怪的話,小韓比你也漂亮多了。但我媽堅決不同意,說小韓嬌生慣養,什麼都不會幹。如果我弟跟小韓結婚,只有我弟做牛做馬侍候小韓的,哪裡會有小韓照顧我弟的?」

    「滕媽媽不同意,滕教授他就 -- 算了?」

    「不算了,還能怎麼樣?我弟最孝順了 -- 」滕姐還沒開講另外幾個花里狐臊女人的故事,就說有事要出去,然後就開車走了。

    陳靄疲憊之極,趕快到臥室去睡了一覺。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做晚飯的時間,她生怕搶了滕姐的頭功,專等滕姐來做晚飯,但等到肚子餓了都沒見滕姐回來,只好冒天下之大不韙,自己動手做飯。

    正做著,小杜回來拿東西,陳靄便留小杜吃飯,也留小杜的「車夫」一起吃。三個人吃著飯,陳靄問小杜:「你在朋友家住,方便不方便?」

    小杜嘟囔說:「住別人家,怎麼會有住自己家方便呢?」

    「那你還回來住吧,你睡我的床,我去睡沙發 -- 」

    「算了吧,我可不想跟那個老妖精住一屋。哼,不是看滕教授的面子,我才不會把房間讓那個老妖精住呢。」

    「你怎麼叫滕教授的姐姐老妖精?」

    「她本來就是老妖精嘛,幾十歲的人了,還像小女孩一樣在男人面前撒嬌。不過你可別告訴滕教授我叫他姐姐老妖精,不然他肯定恨死我了 -- 」

    「你對滕教授的姐姐這麼熟悉?」

    「在一個餐館打工,怎麼會不熟悉呢?我的工就是她幫忙找的,不過她是看滕教授的面子,不是看我的面子,如果是看我的面子,她肯定不會幫我找工。」

    「為什麼?」

    「敵意唄。你別看她也姓滕,但她跟滕教授完全是兩碼事。滕教授這人很好,肯幫人,對人真心,但他姐姐就 -- 不是那麼回事了,到底不是一個媽生的 -- 」

    「她看上去還挺不錯的嘛 -- 」

    「哼,那是你剛認識她,又當著滕教授的面。等你跟她處久了,你就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了。她對她弟弟 -- 簡直有點變態 -- ,不管什麼人,都以為別人想嫁給她弟弟,而且都是為了錢為了地位為了綠卡 -- 」

    「滕教授的夫人也 -- 不太高興滕教授的姐姐 -- 」

    「沒誰會高興滕芳這種人,」小杜把嘴一撇,「不過王蘭香是個沒腦子的人,什麼壞都擺在臉上,放在嘴裡,她那裡斗得過滕芳?每次她們之間鬧起來,都是滕芳得勝 -- 」

    「那是怎麼回事?」

    「只怪王蘭香自己,太潑了,她罵自己的公婆是『老不死』的,以前她公公摔傷了,她說『怎麼沒摔死呢?要摔就摔死掉,免得躺床上要人侍候』。你說這是人說的話嗎?她說了這樣的話,還指望滕教授向著她?」

    「她當著滕教授的面就敢這樣說?」

    小杜仿佛親耳所聞一樣,銅銅鐵鐵地說:「怎麼不敢說呢?她什麼都敢說。」

    但陳靄不太相信滕夫人會這麼沒策略,小杜不可能親自聽見滕夫人說這些話,誰知道這些話到底是滕夫人說的,還是別人編出來的?不過她同意小杜對滕夫人的評價,滕夫人的確是個不會掩飾內心的人,但滕姐到底是個什麼人,她就不知道了。

    小杜警告說:「現在滕芳住在我們這裡,你可得小心點,千萬別跟她說我的事。」

    有了小杜的警告,陳靄還真的小心起來。她主動給滕夫人打了個電話,說了滕姐在這裡住的事,免得被滕夫人知道了不好收場,但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滕夫人並沒暴跳如雷,而是有幾分得意地說:「滕非告訴我了。她住你那裡我放心,你替我盯著點,別讓那兩個狗男女勾勾搭搭 -- 」

    陳靄本來想說「我總不能一天 24 小時跟著他們吧?」,但她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哼哼哈哈答應了。

    滕夫人有時打電話詢問滕家兩姐弟的事,陳靄都是如實回答:沒有,他們沒在一起,至少我沒看見他們在一起。沒有,滕姐沒在外面住,每晚都是在小杜房間睡的。沒有,滕教授沒上我們家來。

    滕姐住進來前,曾經許諾把做飯的事包了,滕姐也的確每天都做飯,但陳靄每天還得做飯,因為滕姐都是中午做飯,做好就把飯菜打包,送到滕教授那裡去了,滕教授在家就送家,滕教授在校就送校。

    如果不是滕教授自己說出來,陳靄也不可能知道這些,只會認為滕姐沒做飯。她是個粗心大意的人,自己買的菜沒數,更不會經常查點。她下班回來,看見鍋里沒飯,冰箱裡沒菜,就動手煮飯做菜,誰撞上就叫誰一起吃,吃完飯就裝一盒做明天的午飯,剩下的就放在冰箱,下落如何就不問了。

    但滕教授跟她通電話的時候,經常會提到「你們做的飯菜」,她就知道肯定是滕姐做的了。她沒點穿,只對滕教授聲明了一下那不是她的功勞,飯菜是滕姐做的。而滕姐那裡,她沒去問;滕夫人那裡,她更是不會走漏半點口風。

    不過這樣幾邊隱瞞,甚至幾邊撒謊,實在令她難以忍受。她這個人天生不是搞保密工作的料,更不適合做三面間諜,總擔心自己不小心泄露了某一邊的秘密,惹出麻煩。

    她一再警告自己:這是滕家的事,你別去摻合。別人家的事,你管它呢?誰對誰錯,誰陰誰陽,你都別管,好好過自己的生活。她給自己立下一個軍令狀:不管滕家事,不上滕家去。

    艾米:如果你在讀《塵埃》

    十月 25, 2009 · 17 條評論

    (這是我在《塵埃騰飛(35)》下的跟帖,收集在一個帖子裡,貼出來供跟讀《塵埃騰飛》的讀者參考)

    我寫故事,除故事的敘述者(這個故事的敘述者是陳靄)之外,對其他人都只寫他們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因為我不知道他們心裡想什麼。我對人物的心理當然有我自己的推測和理解,因為作者同時也是讀者,讀的是人物的生活,但我不會把我的推測直接寫在故事裡,因為那樣寫出來的故事,就沒有閱讀價值了,僅僅是作者在向讀者灌輸自己的想法看法,等於是把饃饃嚼過了吐給讀者吃。

    但有的讀者,就習慣於吃作者嚼過的饃,吃得太多,已經形成了閱讀習慣,看故事的時候,說起風就是雨,聽到一個人物的話,就當成是作者的話,進而認為是事實。

    每個人說話,都有自己的原因,都有自己的目的,有可能是真的,有可能是假的,有可能半真半假。有時說話人知道自己在撒謊,有時連說話人自己都不覺得自己在撒謊。

    看故事的樂趣,就在於動腦筋推測人物說某話做某事的動機和目的,如果你不想動腦筋,只想知道結局,等著作者告訴你人物的動機和目的,那就不適合看我寫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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