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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34:04 作者: 艾米
陳靄覺得院長說的也有道理,況且這又不是院長定下的規則,是醫院的規則。她只好又打電話叫趙亮還錢。
但趙亮不光是不肯退錢,連她辭職也很反對:「你辭職幹什麼?你把職辭了,以後想回國怎麼辦?」
「想回國 -- 再重新找工作吧 -- 」
「你說得容易!你現在都快提主任醫生了,如果你辭職,以後回國再重新找工作,你以為你還能找到主任醫生副主任醫生的職位?你得從頭做起!你以為你還年輕啊?等你在海外干幾年回來,都快退休了,還能找到什麼工作?」
陳靄被問住了,是啊,這個博士後的工作,也只三年。三年之後,她還能不能在美國工作,全看她老闆能不能拿到科研經費,如果她老闆拿不到科研經費,她在美國就沒工作了,就得回國。為了這三年,她辭掉醫院的工作,把自己在國內的退路斷掉了,到底值不值?
想了大半夜,她痛苦地作出決定:保住國內醫院的工作,放棄美國的工作。
但當她把這個決定告訴趙亮的時候,趙亮又發毛了:「你放棄美國的工作?那我怎麼辦?我辛辛苦苦複習 GRE 托福,名都報了,你卻要放棄美國的工作,那我還去美國幹什麼?我的努力不是都白費了嗎?」
陳靄徹底暈倒:「那你的意思 -- 到底要我怎麼樣呢?」
「怎麼是我要你怎麼樣?你的事我有發言權嗎?你什麼時候聽過我的話?你都是我行我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 」
陳靄像被逼急了的兔子,也發毛了:「我這不是在跟你商量嗎?」
「你這是商量的口氣?你明明是在找岔子吵架!」
陳靄像打機關槍一樣不停氣地說:「你又不想退錢,又要我呆在美國。難道你不明白,不退錢就不能辦 waiver ,不辦 waiver 就不能改簽證,不改簽證我就不能呆在美國?你想清楚了,你到底要我怎麼樣,我自己是無所謂的,在哪裡都一樣生活 -- 」
趙亮老半天才咕嚕說:「錢都用掉了,拿什麼退?」
「錢都用掉了?怎麼一下用掉這麼多錢?」
「兩個人,兩張嘴,不吃飯哪?不穿衣呀?頓頓吃餐館,不要錢哪?」
「就算你們兩個人一天吃一百塊錢,一個月也才三千塊,剩下的錢呢?」
「投資了 -- 」
「投 -- 什麼資?買房子?」
「切,你幾個月的工資,總共幾個錢啊?還想買房子?一個房子角都買不到 -- 」
「那你 -- 投什麼資了?」
「買古董了。」
陳靄驚呆:「買古董?買什麼古董?」
「古董家具 -- 「
「古董家具?你買一些舊家具,有什麼用?連放都沒地方 -- 放 -- 」
「放我那個房子裡。」
陳靄差點又要發作,趙亮哪裡有什麼「我那個房子」?他們從 B 大買的房子,早就給了趙亮的父母了,現在他們的兩套房子,一套是她買的醫院的房子,另一套是她爸爸留給她的房子。趙亮和欣欣現在住在她爸爸留給她的房子裡,她從單位買來的那套房子沒人住,她老早就想出租給別人住,但趙亮不肯,難怪難怪,趙亮肯定早有準備,專門把房子留在那裡囤積古董的。
她真是氣不打一處來,趙亮口口聲聲買房子投資,買古董投資,但房子用來放古董了,不能出租,也不能轉賣,那投個什麼資?一堆破舊家具堆在空房子裡,有誰要啊?那又投個什麼資?過幾天趙亮也出國了,那一套房子連同那些舊家具就算廢在那裡了,真不知道趙亮的腦子是啥材料做成的。
但陳靄知道生氣也沒用,她現在鞭長莫及,生氣也不能把錢生回來,乾脆不指望趙亮還醫院的錢了,還是自己想辦法吧。
她把自己帶來的錢清了一下,剩的也不多了,得留作生活費,不能還給醫院。 C 大人事處的人對她講過,在 H1-B 簽證辦下來之前,她不能開始博士後的工作,也就是說,她不能領工資。
但誰知道她的 H1-B 什麼時候才能辦下來?美國這邊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C 大是非營利性的教學科研單位,辦 H1-B 不受名額限制,隨時都可以辦,她老闆很大方,同意出錢讓 C 大給她辦加急的 H1-B ,要花一千多美元,但只要十五個工作日就能辦好。
但 waiver 什麼時候能辦下來,她就不知道了,因為首先要得到單位同意,然後把單位出具的證明寄到中國駐美國的使館去,使館同意了,才會通知美國,說國內單位不需要她了,可以免掉她回國服務 / 居住兩年的義務。
中國那幫官僚們什麼時候能給她把 waiver 辦好,她是一點把握都沒有,不得不作長期作戰的準備。她剩下的那點錢,大概能支撐兩個月時間,但如果用來退還醫院,那她就要立竿見影地去喝西北風。如果不把醫院發給她的工資還掉,又辦不了 waiver ,也就不能開始領博士後工資。不僅如此,她半年的 J-1 快用完了,如果不在 J-1 用完前辦好 H1-B ,她的身份就成了問題。
陳靄這才嘗到了有錢的幸福,沒錢的痛苦,不禁十分後悔平時用錢大手大腳,如果她這半年找個租金便宜的地方住(比如祝老師住的那種,租金便宜一半),每天只吃榨菜、米飯、快餐面(美國快餐面,不是中國的康師傅),不買衣服鞋襪自行車化妝品手提電腦等等,應該也能省出還帳的錢來。
但後悔也沒用啊,用出去的錢,潑出去的水,後悔也後悔不回來,只能想辦法弄錢。她向小杜打聽有沒有哪裡可以打工,小杜說:「你能打什麼工?又不會炒鍋,又不會送餐 -- 」
「我像你一樣做 waitress (餐館女招待)行不行?」
「肯定不行,做 waitress 要年輕漂亮的才行 --- 」
陳靄挨了一記悶棍,但不敢發作,只敢在心裡嘀咕:你也是三十出頭了,而我還四十不到,說來我們也是一個年齡段的人,我不過就比你大幾歲,怎麼你就能當 waitress ,我就不能當呢?她這才知道自己在小杜這樣的人眼裡已經是老大媽了,而且是丑老大媽,幸好沒問小杜哪裡招脫衣舞女,不然,更不知道要受什麼樣的鄙視嘲笑。
自己掙不到錢,那就只好借了。
她最先想到的是滕教授,但她馬上就把他否決了。滕教授這個人心腸好,如果她真的去問他借錢,估計他想千方設萬法,也要弄筆錢來借給她。但她怎麼忍心讓滕教授冒這麼大的風險?萬一讓滕夫人知道了,那還不鬧得血雨腥風,日月無光?
她把需要錢的事跟幾個經常一起吃午飯的中國人講了,但那些人的普遍反應是:「幾千美元還不好解決?先用信用卡劃劃,等博士後當上了再還不就行了?」
她說自己還沒有信用卡,申請過幾次,都被拒了,因為她在美國沒工資,於是大家轉而熱烈討論像她這樣的人如何才能申請到信用卡,七講八講的,就扯得沒影了。
最後,消息傳到了小張的耳朵里,周末陳靄應邀去小張家看望小張寧的時候,小張問:「聽說你急需幾千美元還帳?」
「嗯。」
「怎麼不告訴我呢?」
「告訴你有什麼用?你上有老下有小,工資又不高,還要供房子,哪裡有閒錢借給我?」
「我再沒錢,幾千美元總是拿得出來的嘛,我至少有信用卡 -- 」
陳靄太感動了:「你 -- 願意借錢給我?」
小張把支票本拿出來放在桌上:「你說個數字,我馬上寫支票給你。」
陳靄感動壞了,直通通地說:「我看你平時 -- 那麼節約 -- 以為你 -- 不捨得借錢給我呢。」
「平時節約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急時好用嗎?」
「唉,你說得太對了!如果我平時節約一點,現在也不至於拿不出這幾千塊錢來 -- 」
「你丈夫怎麼不替你把這錢還了呢?」
「他 -- 把錢都用掉了 -- 」
小張很吃驚:「是他把錢用掉了?我還以為錢是你在美國用的呢 -- 如果錢是他用的 -- 那 -- 不是更應該由他來還嗎?」
陳靄一臉黯然,答不上話來。
小張心疼地說:「唉,沒想到你 -- 找了這麼個 -- 不負責任的男人 -- 你這些年 -- 一定吃了 -- 很多苦 -- 」
陳靄像被人把心裡的苦水罈子的蓋子揭開了一樣,一股股苦水直往外冒,終於衝破「家醜不可外揚」的禁忌,井噴一樣奔湧出來。
她把這些年吃的苦一古腦全都倒了出來,除了床上的,其它什麼都說了。說著說著,她發現自己也開始炒剩飯,好像某些歌曲一樣,主歌唱完了,就重複最後幾句,仿佛不忍心戛然而止,又不好意思從頭再唱,只好反覆吟唱某幾句,謂之「副歌」。
小張一直很安靜地聽著,表情很鼓勵,眼神很憐愛。一直等她把剩飯炒夠了,自動停了嘴,小張才嘆口氣說:「早知道你會找這麼個丈夫,還不如當初就我倆結婚算了 -- 」
艾米:塵埃騰飛(29)
十月 25, 2009 · 62 條評論
如果是平時,陳靄聽到小張這樣露骨的表白,肯定會立即打斷他,但今天不知道為什麼,陳靄就像打了局部麻醉針的病人一樣,身體的一些部位不聽指揮了,心裡想著應該打斷小張,但嘴卻沒有發聲,而耳朵則急切希望聽到小張的進一步表白。
小張果真表得更白:「只怪我那時 -- 太不自信了,不敢追你,總覺得你 -- 條件好,會找個 -- 比我強的對象 -- 」
「我條件好?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你條件不好嗎?你爸是人大代表,又是開發區的顧問,在我們 A 市是知名人士,像你這樣的家庭,肯定只跟市裡的領導階層聯姻 -- 」
跟市裡的領導階層聯姻?陳靄連市裡的領導階層都是些誰們都不知道,她也沒把自己老爸是人大代表當回事,人大代表算個什麼?人大了,誰不戴塊表?有的還戴幾塊表呢!在她看來,人大代表除了多開幾個會之外,其他跟常人沒什麼兩樣。至於開發區顧問,她知道是怎麼回事,也就是老爸為了多拿一份工資,兼個職而已,那也算個榮譽和地位?
她沒想到小張這麼了解她的家底,她更沒想到她老爸在小張心目中地位這麼高,高到小張認為自己配不上她的地步。這麼說來,她跟小張的姻緣,是被她老爸無意當中破壞掉了,不知道班上其他男生是否也是被她老爸給嚇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