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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34:04 作者: 艾米
她在車站傻站了一會,才拖著腳步往家走,心裡像被吸塵器吸過了一遍一樣,空蕩蕩的,沒有著落。
跟趙亮談了這段時間的戀愛,陳靄雖然沒明顯感到什麼不滿意的地方,但也沒有神魂顛倒的感覺。她想可能戀愛就是這樣的吧,那什麼「神魂顛倒」之類的事,要麼就是書上編出來的,要麼就是一個口頭禪,就像「世界末日」之類的說法一樣,人人都那麼說,但誰也不知道世界末日究竟是什麼樣的,因為誰也沒真正經歷過世界末日。
但現在趙亮這麼一跑,卻讓她突然發現自己早已把未來跟趙亮聯繫在一起了,她簡直不敢想像,從明天起,她又要回到了從前那種沒對象的狀態,又得重新相親約會,然後又得帶回家裡去面試驗收,說不定又被她媽媽給驗跑了。
考慮到她媽媽那個脾氣,驗跑是非常非常之可能的!趙亮還能吹個笛子,她媽媽都看不入眼,如果換個連笛子都不會吹的,那她媽媽還不更加刁難?
最怕的就是那些同事、熟人和朋友,他們肯定要問:趙亮呢?怎麼沒見你跟趙亮在一起了,你們吹了?
於是你就得詳細告訴他們究竟發生了什麼,一個人問,你就得講一遍;兩個人問,你就得講兩遍;一百個人問,你就得講一百遍。問過的人,過兩天又忘了,又問,你又得從頭講起,一遍,兩遍,一百遍。不然的話,人們會充分發揮自己的想像力,專門往壞處想,給你瞎編亂造出一個分手故事來,把你抹得黑乎乎的。
也許你詳細告訴人們究竟發生了什麼也不管用,人們還是會充分發揮自己的想像力,專門往壞處想,給你瞎編亂造出一個分手故事來,把你抹得黑乎乎的。
怎麼著都離不了那六個字:高不成,低不就。
更惡毒的就四個字:被人甩了。
陳靄想到這點就頭疼,如果沒人管她這些閒事,那該是多麼開心,跑了就跑了,吹了就吹了,大不了一輩子不結婚,不結婚就不結婚,還少操一個人的心。但人家怎麼可能不管她的閒事呢?她自己不也經常管別人的閒事嗎?她自己不也是看到一個單身漢單身女,就恨不得馬上替人家把「個人問題」解決了嗎?說起來都是出於一片好心。
她覺得這事不能怪趙亮,只怪她媽媽太過分了。她媽媽不喜歡笛子,喜歡鋼琴,她還是能理解的,因為她自己也覺得笛子沒鋼琴那麼「洋氣」。她很少對人說自己的男朋友會吹笛子,不是問急了幾乎不會主動提起,因為她基本沒把笛子當回事,感覺像是小孩子的玩具一樣,沒有鋼琴提琴那麼像樂器。
趙亮曾給她一個人演奏過幾次,但她都沒聽出個所以然來。不過她跟媽媽不同,她聽不出名堂來,就覺得是自己沒水平,而不是笛子不好聽,更不認為趙亮演奏有問題。堂堂音樂學院民樂專業的高才生,演奏怎麼會有問題呢?肯定是她自己沒音樂細胞,才不懂欣賞。
她生怕趙亮嘲笑她不懂笛子,不懂音樂,所以每次趙亮問她好聽不好聽,她都很緊張,連說:「好聽,好聽」。
但她生怕趙亮會追問她:「好聽?哪段好聽?怎麼個好聽法?」
那就慘了,因為她真的不知道該說那段好聽,她連曲子有幾段都沒聽出來,更不知道怎麼個好聽法。
不過陳靄都是白緊張了,趙亮從來沒問過她「哪段好聽」,大概早看出她是個外行,知道問了也是白問,就不為難她了。
本來陳靄就覺得自己跟趙亮在音樂方面有距離,總怕趙亮瞧不起她。這下可好,人家趙亮沒嫌棄咱們不懂音樂,咱媽倒先嫌棄趙亮是吹笛子的來了,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吃了豹子膽!
陳靄知道這事算是黃了,也不再追尋,怏怏不樂地往家走,滿心都在思考明天如何應付同事們的詢問。
哪知道一進家門,就看見趙亮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坐的那個姿勢無比彆扭,一看就知道是在假看。陳爸爸坐在客廳另一個角落裡,大約算是在陪趙亮,坐的姿勢也是無比彆扭,一看就知道是在假陪。
就這麼兩個以無比彆扭的姿勢坐在那裡假看電視的男人,居然把陳靄感動得差點掉下淚來,如果允許她牽強附會打個比喻,那應該是好比一個病人剛被醫生診斷出得了癌症,正悲痛欲絕,尋思自殺呢,連老鼠藥都買好了,卻突然接到醫院消息,說他沒事,是醫生誤診了。
心裡那個如釋重負啊!
趙亮看見她,似乎比她還如釋重負,連聲問:「你跑哪裡去了?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 -- 」
「我 -- 我去 -- 追你 --- 」
「追我?為什麼?」
「我 -- 我以為 -- 以為你 -- 跑掉了 -- 」
「跑掉了?跑哪去?我一直都坐在這裡 -- 」
「我 -- 怎麼我從廚房出來沒看見你?」
「我就上了趟廁所 -- 」
陳爸爸見兩個年輕人連廁所都扯出來了,估計是接上關係了,便不聲不響地潛回到廚房去張羅飯菜。
陳靄也不進廚房幫忙了,就坐在客廳陪趙亮看電視,好像生怕他又跑掉一樣。她擔心待會吃飯的時候,媽媽還要搗亂,覺得應該及時給趙亮打針強心劑,就把電視機聲音調大了,坐到趙亮旁邊,小聲賠禮道歉說:「 我媽這個人 -- 本質不壞,就是 -- 脾氣不好,太直了點 -- ,希望你別見怪 --」
趙亮也壓低嗓子說: 「 我見她的怪幹什麼?我娶的是你,又不是她 --」
陳靄聽趙亮的口氣,兩人的事不僅沒黃,而且還提到「娶」了,可見趙陳兩國人民的友誼是經得起風浪的,必將萬古長青,不由得一陣感激。
趙亮試探著說:「你媽這人太難相處了,結了婚,我們學校會給我分住房的,到時候別把你媽帶過去跟我們一起住,我們也別窩在你媽這裡住 -- 」
陳靄覺得趙亮這個要求簡直太合理了,就像行人靠右走一樣合理,行人不靠右走,還能靠哪走?難道她還想結婚之後天天像今天這樣看媽媽跟趙亮鬧彆扭?她趕快表態: 「 你放心,我結婚之後不會跟我媽住一起的 --」
趙亮就像一個面臨高考的學生向老媽要求玩遊戲機,還居然被老媽批准了一樣,睜大眼睛看著陳靄,滿臉是「你居然 -- 」的表情。
就這麼三言兩語,趙陳二人就算是把婚也求了,把未來也安排好了。
陳靄是個說話算數的人,既然親口答應了趙亮,那就抵得過一份經過公證的婚前協議。結婚之後,他們果然沒跟陳靄的父母一塊住,而是住在趙亮學校分給他的一個筒子間小單元里,雖然房子破舊一些,住得擠一些,但不用整日看媽媽跟趙亮鬧彆扭,也算不虧本。
陳靄婚後還是愛玩,經常跟同事朋友出去旅遊,但趙亮不愛出去旅遊,尤其不愛跟陳靄的同事朋友攪在一塊出去旅遊。幸好趙亮也不拘束陳靄,她想去哪,就可以去哪,趙亮不陪,但也不阻攔。
陳靄自己是不想再讀書了,但她總希望趙亮能多讀點書,她這輩子做不了碩士博士,那就做個碩士博士太
太也行啊,所以她總是在趙亮耳朵邊吹風,讓他去讀碩士讀博士。
趙亮也不是個愛做學問的人,況且他的笛子專業也不容易弄個碩士博士讀。但趙亮在大學工作,漸漸發現本科學歷不夠用了,於是起了讀碩士的心,改行去讀中國民族音樂史。
陳靄為了支持丈夫讀書,包攬了一切家務,一個人包攬不住了,就請了一個保姆。她當醫生的,收入頗豐,工資呀,獎金呀,加班費呀,醫藥公司給的回扣啊,等等,一古腦加起來,養家餬口請保姆是綽綽有餘了。
趙亮讀完碩士,仍然回到 B 大工作,不過這次沒幹團委的活了,老老實實在系裡做個講師。幹了一段時間,發現碩士在大學也很難混了,只好又去讀博士,仍然攻讀中國民族音樂史,不過重點從國內轉到了國外,研究中國民族樂器在國外的傳播。
陳靄仍然是大力支持,為了一個「博士太太」頭銜,甘願承擔一切家務。
這樣下來,陳靄結婚多少年,趙亮就讀了多少年的書,從來沒跟家務沾邊,一切都是陳靄打點。反正陳靄這輩子從來沒享受過男人的殷勤,也就不覺得有什麼欠缺,如果不是這次出國,還以為生活就是如此呢。
這次出國,也是一個很偶然的機會。陳靄那個醫院的院長也是腦系科的,讀過研究生,還出國做過訪問學者,知道一點醫學界的新玩意,在院裡搞了個科研項目,研究幹細胞。 A 市第一醫院沒什麼科研環境,院長就把醫院的一個空置的小房間改造成實驗室,買了一些白老鼠,就在那間破房子裡搞開了科研。
陳靄是腦系科的,人也聰明,院長挺信任她,就把她也拉進了科研小組。但陳靄在醫學院也沒做多少實驗,完全摸風,好在實驗室工作也不是很難,無非就是養白老鼠,抓白老鼠,殺白老鼠。這些活別的女醫生女護士幹不了,但陳靄幹得了,經常是她跟院長兩個人在小實驗室里追白老鼠,追得滿頭大汗,抓住一個就勝利地歡呼,然後殺掉,解剖研究。
就這麼餵呀抓呀殺呀,居然還爭取到了一點科研經費,院長對陳靄說:「我可以給你半年的資助,你自己去找個接收單位,到美國去做訪問學者,給我把整套技術都學回來!」
陳靄一聽可以去美國,眼睛都直了,比以往上任何地方旅遊都興奮,旋即上網去找接收單位,還真給她找到一個,是美國的 C 大,在 D 市,有個幹細胞科研項目正在招人。
陳靄二話不說就跟 C 大那邊聯繫,那邊聽說陳靄是自己掏腰包過來工作,也是眼睛都直了,世界上還有這麼傻的人?不要錢來為 C 大做研究,那還有不歡迎的道理?
雙方一拍即合!
陳靄的護照簽證什麼的,都辦得異常順利,沒費什麼勁,就到了買機票的關頭了,這才想到本次旅遊的目的地是人生地不熟且語言不通的美國,得找個人接機才行。
真是山不轉水轉,石頭不轉磨子轉。陳靄找來找去,找到了小張頭上,原來小張若干年前就出國了,前不久也轉戰到了 D 市。
消息靈通人士幫陳靄和小張接上了關係,小張說接機沒問題,但讓陳靄別買太早太晚的票,他孩子還小,得有人照顧。
陳靄聯繫上了小張,心虛得不行,馬上向趙亮坦白:「我倒是找到了一個人來接機,但是他 -- 就是 -- 我以前 -- 以前對你講過的那個 -- 那個小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