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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25:53 作者: 東籬菊隱
馬懷素只淡淡一笑:「沒什麼。」
崔扶偷偷捏了捏我的手,我看他,他卻將話題引到別處去了。因馬懷素是辦官差所以略坐了坐也就回到官驛去了,我和崔扶送他到門外,他身邊跟著的孩子還回頭看了我們一眼。
我知道崔扶捏我的一下定是有原因的,不待我問他自己就說了:「馬夫人前年過世了,孩子又不肯到外祖家去,所以便只能親自帶著。」
我不語。似乎每個人的日子都不是那樣平順。此時我並不願意多回想起往事,是啊,都過去了,個人有個人的生活,我的生活里只要有崔扶有禾苗還有肚子裡的孩子就是幸福了。
馬懷素要走的時候我讓崔扶和禾苗給那個孩子帶去了幾件新買的衣服,當父親的人總是粗心。他們回來的時候崔扶說:「崔夫人,你又多了個兒子。」
我納悶,禾苗樂顛顛地告訴我他和馬一水結拜了。人小鬼大,居然還這樣自作主張。不過,我也和崔扶一樣犯愁了:將來馬一水成親的時候我們要送多大個紅包才合適啊。
快秋天的時候,我要到臨產期了,心裡十分忐忑,我跟崔扶說,其實我們能生個閨女是吧?崔扶說,會的。
我記得,生產那天風和日麗的,肚子一陣陣的疼,我就想,這麼好的天氣用來生孩子真是太可惜了,產婆在一旁不斷提醒我該如何吸氣吐氣,直累得我沒什麼力氣。
一天。
兩天。
我疼得渾身都軟趴趴的,崔扶進來了,死死攥著我的手,滿臉的驚恐。我當時那個樣子一定很難看,我不想讓崔扶看,哆嗦著攆他出去他卻不肯,產婆只得將他隔離在帳子外。
孩子生出來了,我卻連看他一眼的力氣都沒有。待我耳邊能聽見輕輕的說話聲我使勁睜開了眼睛,一摸肚子,嗯,對,我生完孩子了,扭扭頭,在我旁邊,薄薄的被子裹著一個只露出小臉蛋的孩子。我的孩子,雖然身上還沒大力氣但我還是爬了起來俯身看看她。
「嘿,女兒,崔花花,我是你娘。」我輕輕摸她嫩滑滑的小臉蛋兒。
「崔夫人,我覺得……」崔扶的聲音從chuáng邊傳來,有些猶豫的樣子。
「嗯?覺得什麼?我覺得她好像真的挺像你的,長大了應該很漂亮。哈。」很漂亮的女兒就可以多收點彩禮錢。
「崔夫人,醒醒吧,還是想想我們怎麼給兩個臭小子攢錢娶媳婦吧。」崔扶說著撩開帘子,端了一碗米粥和兩個jī蛋。
我看著那張粉嫩嫩的臉,要是跟崔扶一模一樣,那也太……
「別愁了,來,崔夫人,車到山前必有路,莫急莫急,等他能娶媳婦也得要十幾年呢。」崔扶說道。
越長得開小娃就越像崔扶,左鄰右舍的婆媳媳婦常來抱,一抱就一個上午,那親熱的樣子就像我小兒子是她們親生的似的,她們說,這孩子可真俊,滿陽關城裡的閨女小子都算上也趕不上,你們兩口真是好福氣。
我想,這需要什麼好福氣,只要有個像崔扶這樣的爹就醒了,轉頭我又想,也對,崔扶這樣的爹可不是隨處可見的,確實需要極大的好運氣。
小兒子的名字一直沒定,其實看他那個小樣子我真想把他當閨女養所以也一直沒有催崔扶。
崔扶說,我們小兒子叫嘉桑吧。
我瞅他。
崔扶說,禾、桑都好了日子就好過了。
我說不行怪怪的。
崔扶說,那叫嘉華吧,華乃花之通字,可以當女兒養。
這回反對的是崔嘉禾,他說還是嘉桑好聽。
二比一,於是自此後,家有兒子嘉禾、嘉桑。禾苗叫他弟弟小桑苗。
小桑苗兩歲的時候我們準備啟程去看他們的外公,也就是我駱駝爹,可收拾好了沒等動身便聽得朝廷旨意大赦了。崔扶說收到了鄒昉的來信,他們已回京城了。於是,我們一家便轉向京城,一路上倒也平靜,禾苗愛玩桑苗喜靜所以倒也鬧騰不起來。
禾苗說,桑苗真像廟裡的小和尚。
京城在視野里出現了,龐大的一片,有些黑壓壓的,令人壓抑。
進了城門,從未見過如此多人的桑苗終於有些好奇了,小腦袋幾乎就長在了車窗上,我問他好看麼,他說,好多人。
馬車越走便越是我熟悉的光景,直到在那老舊的宅子前停下,我不由得感慨,果然是命,兜兜轉轉還是回到這處老宅,只是不知我駱駝爹如今作何感想,會不會後悔自己當初所作所為,會不會還會想起被他拋棄的結髮之妻。
木門咯吱響了,門裡,一個小羅鍋抬頭看來,滿臉喜色:「大姐,你們來了。」灰色的粗麻衣衫,左手一個陶盆,右手一把鐵鉤,我們見了院他便忙把東西放在一旁迎了上來,禾苗是見過他的所以還認識,大聲叫了「舅舅」。桑苗真被他拽著也清脆叫了聲。鄒昉看他又看禾苗又看我和崔扶然後一把抱起桑苗往屋裡走。
屋門開了,站著兩個白髮老人,我駱駝爹背駝得越發厲害,下巴幾乎挨到胸口了,旁邊那位富二娘,粗布衣裙,頭上無一件釵飾,曾經那光潤的臉上如今也滿布皺紋,看我一眼神qíng立刻便訕訕的,兩手搓著,不知所措的樣子。
禾苗叫外公,桑苗也跟著叫,然後回頭看看我:「娘,外公是誰啊?」
「外公是娘的爹爹,舅舅是娘的弟弟。」禾苗給他解釋,桑苗在鄒昉懷裡點了點頭,很深沉的樣子:「那娘的娘,娘的哥哥,娘的姐姐,娘的妹妹呢?」
我覺得這時候不是給他講親戚稱呼的時候,沒法講,怕他認錯人。
屋子裡和外頭一樣簡陋,看起來黑dòngdòng的,都坐下了卻不知道說什麼,我便又看向崔扶,我們說著話,富二娘翻箱開櫃拿出一包兒紅紅的棗,拿出去洗gān淨了用一隻小小的淺竹盤裝了放到禾苗面前,禾苗笑眯眯地道:「多謝姨婆。」
「娘,姨婆是……」已又轉到我懷裡的桑苗本來有點困了,大概是鼻子太靈聞到了紅棗兒的香味所以jīng神了,又聽到禾苗說姨婆就順便想問,我忙拿了一顆棗放他嘴裡。
吃飯,氣氛怪異。天黑得早,油燈燃起來了卻冒著嗆人的黑煙,我倒還好,禾苗和桑苗時不時就揉揉眼睛,最後沉沉睡去,於是便散了。我睡不著,一下下輕拍桑苗,最後崔扶說:別拍了他娘,一會兒給拍醒了。
崔扶說,崔夫人別急,我們還有不少積蓄給岳父大人,日子不會如你想的那般辛苦。
我說就算我們積蓄都給他也不多啊,崔扶就笑,湊過來在我耳邊說道:「你當為夫是傻的麼,離家出走分文不帶?你以為你的嫁妝我就老老實實都jiāo上去了?呵呵。」
後來,崔扶把錢給鄒昉的時候鄒昉堅辭不受,崔扶只是笑:「舅子何必推辭,本來這也是鄒家的東西。」我駱駝爹讓他收了他才收下,還說將來一定能個會還給我們。我總覺得崔扶和我駱駝爹之間有些怪怪的。
崔扶不告訴我,看來我只能問我駱駝爹。趁著沒人,我說有事問他,他那渾濁的眼似乎清明了一下,點了點頭:「問吧。」
「鄒家被流放,我和鄒暖都倖免了?」
我駱駝爹搖頭:「沒有,暖兒也一同被流放了,過了一年多,余家花了錢疏通了關係才令她回到京城。至於你,爹只能說你是種了善因得了善果,你夫婿,還有那位馬大人,是他們極力保全了你。」
崔扶我還能想到,畢竟他是五姓之家的公子,可馬大人……是指馬懷素麼?
「馬大人在皇后面前竭力為你辯護,被廷杖二十,險些打死。至於,你相公,也不必多說什麼了,他對你的心你自己知道。還有,爹這幾年也並未受多少苦,總會有人隔斷時間送些錢糧與我們,不知道是你哪位朋友。」我駱駝爹說道。
我真的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事,我的命似乎太好了,可我竟都沒有當面謝過馬懷素。
我還想問盧琉桑的事,想想作罷,沒有人會告訴我的,除非盧琉桑自己出現在我面前。
在鄒家住了幾天,我攆崔扶回崔家瞧瞧,再怎麼說他們不認我這個媳婦總還會認他這個兒子。崔扶不肯單獨回去,說男子漢大丈夫何以為獨一身而撇下妻兒,我本意是不想給大唐律添堵,可看崔扶又這樣倔qiáng,想必讓他自己回去是十分不可能的,於是只好好說歹說把禾苗哄得高興些一通回去了。
崔家的門檻還是那樣高,崔家牆根上的青苔也仍舊鬱鬱蔥蔥,就連大唐律也一樣面無表qíng,只是看到桑苗的時候臉上有一閃而逝的喜色。
禾苗說:爺爺,奶奶。
桑苗也說,爺爺奶奶,然後又問我:「爺爺奶奶是娘的什麼?」
沒待我回答,禾苗道:「爺爺奶奶不是娘的什麼。」
去,這孩子,怎麼跟我以前一樣記仇。
「嘉桑,爺爺是爹爹的父親,奶奶是爹爹的母親,知道了麼?」禾苗不告訴他只得我親自開口。
桑苗點點頭,盯著大唐律看然後去拉拉崔扶的手,很是誠懇地說道:「我還是喜歡娘的爹爹。」
很神奇,大唐律沒有立刻鐵青了臉,他們居然還在臉上扯出一個似乎是笑容的表qíng,我覺得很驚悚,眨眨眼睛,好像還在笑。
桑苗也笑,他本來就長得不像凡人,笑起來更不像,大唐律的笑容也越來越大,崔扶他娘還小心翼翼對桑苗說:「嘉桑,給奶奶抱抱好不好?」
桑苗還是笑,嘴巴張得大大的,忽然一個反身抱住我說道:「我是娘的兒子,爹爹才是你兒子。」
意思是,抱你自己兒子去。我有點忍不住笑。
不管怎麼說,大唐律對桑苗十分的喜愛,可惜,桑苗似乎不怎麼喜歡他們,連小手都不給碰,更別說抱了,我愁得慌,這一來大唐律不又得以為我教唆的?天可憐見,我可真什麼都沒說過。
我以為住個幾天就走,誰成想大唐律找了我和崔扶去,話里話外都圍著桑苗打轉。我唏噓,這會兒也不嫌孩子是流放的罪人之女生的了,崔家人的心思也真夠難猜的。
這兒的房子是好,還有人伺候,可我不喜歡,禾苗也不喜歡,桑苗也不喜歡。
崔扶說,長安太無趣,待久了心胸就變小了,不適合嘉禾和嘉桑的成長,我帶他們去遊歷天下也長長見識,以後再回來也一樣的,況且,現在家裡有大哥照顧,我放心,您二老也放心我們好了,有晴兒照顧我呢。
我聽了有點心虛。
不過,雖然崔扶拒絕了待在家裡,可卻沒拒絕大唐律提供的錢。於是,我們一家在大唐律對崔扶和崔嘉桑依依不捨的目光中出了長安城,對於去哪裡我沒有意見,雖然我有些想去石門關或者范陽,可……算了,有些事當他是好事相信比較好,沒準兒哪一天盧琉桑就會神奇地出現在我們面前,他那個人一向都神出鬼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