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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22:41 作者: 晴空藍兮
所以每一回,但凡他到學校接她參加應酬,第一件事便是臨時去購置衣鞋。
偏偏他又挑剔得很,眼光極高,以前都不見他干涉她的著裝,到如今卻反倒事事親為,就連挑選衣服這種小事,他似乎也很有閒心和耐心陪著她一起做,令她十分頭疼。
那天去店裡,店員見到她,禁不住笑客滿面,美美甜甜地迎上來說:
「秦小姐,好久沒看見您啦。最近我們有新款送到,正好有您的碼數,要不要都拿出來讓您看看?」
她興致不高,打算隨便選兩件了事,可她的這副態度似乎很不能讓顧非宸滿意,她的選擇很快就全部被他淘汰掉。
「我不記得你的眼光有這麼普通。」他坐在寬大的單人沙發里,隨手朝店員臂彎中點了點,「就那件,你去試一試。」
另一名店員像領到了聖旨,連忙上前來幫忙,從同事手捧著的幾條裙子中拎出顧非宸欽點的那一件,將秦歡送進試衣間。
片刻之後,她出來,顧非宸掃了兩眼卻說:「腰線不好,換一件。」
店員立刻捧上另一條。
五分鐘後,得到的是另一句評價:「這件顏色不襯你。」
如此這般折騰了三四次,才終於讓坐在沙發上發號施令的某人滿意。
那是一件黑色的絲質禮裙,類似旗袍款式,與之前幾款比起來,顯得中規中矩,甚至堪稱保守,只有胸口上方綴著精緻華麗的手工蕾絲,隱約露出凝脂般的肌膚。
店員替她把頭髮挽起來,用一很深碧色的簪子固定住,鏡子裡的人氣質高潔淡雅,與身上的裙子倒像是天生絕配。可秦歡覺得自己真跟木偶一樣,進店之後就任由擺布,所以臉色十分不好看,挑鞋子的時候,她指著一雙恨天高說:「就那雙。」
店員笑吟吟地取了鞋子半蹲下來,一邊替她穿上一邊說:「秦小姐眼光真好,這雙是今年紐約時裝周上的走秀款呢,前天剛剛到貨,您這個號碼國內也只有這一雙。」
秦歡踩著十厘米的高跟鞋站起來,走到顧非宸面前的時候停也不停,徑直往門外去了。
結果那場無聊的酒會一直持續了三四個小時。
顧非宸作為主辦方的特邀嘉賓,除了應邀上台說了兩句話之外,整個晚上都與主人站在一起寒暄聊天。
秦歡心裡只暗暗叫苦。她穿六號鞋,原本大小正適合,可白天幾乎在學校里忙了一整天,連坐下喝杯水的工夫都沒有,下了班又被顧非宸接去店裡買東西,如今一雙腳竟有些浮腫,鞋子套在腳上微微感覺有些擠,令她的腳趾和腳跟都開始隱隱作痛。
她不得不趁著顧非宸與人交談的時候偷偷溜開,繞過大堂四周的食物台,最後終於在酒店陽台上找到一張沙發。
這裡大概是專供客人小憩的,可此時大家興致正酣,明亮的巨型水晶吊燈下,雲香鬢影、光彩明媚,陽台上的清靜與裡面的熱鬧非凡恍如隔著兩重空間。
這個陽台正對著酒店花園正中間的噴泉,是巨大的歐式風格雕塑,隔得有些遠,噴泉周圍卻開了she燈,所以可以清楚看見那是兩位聖潔的女神被四五個小天使環繞著,薄紗覆著豐潤的身體,體態極具美感。
明明只隔了一層玻璃門,大堂里的一切卻似乎都被隔絕在了門那邊。陽台上難得清靜,秦歡便脫了鞋,坐在沙發上,望著遠處的噴泉發呆。
脫掉鞋子才發現,腳後跟竟然真的被磨得通紅,怪不得那麼疼。她彎腰揉了兩下,就聽見後面傳來響動。
有人將玻璃門拉開來,一下子,喧鬧的聲囂湧出來,她下意識地回過頭去,那人身形修長挺拔,可因為背著光,五官都隱匿在暗處。
她只愣了一下便停住手,若無其事地直起身體,重新望向陽台外的遠處。
「在幹什麼?」
「透透氣。」
糙坪中央的噴泉嘩的一聲忽然涌高,然後又急速落下,隔得這樣遠望過去,只能看見一片迷濛的白霧,很快就消失在悶熱的空氣中。
門沒關嚴,隱約有華爾茲的樂曲聲從門fèng里飄出來。
她停了一會兒終於回頭問:「你是來找我的?」
「嗯。」顧非宸回答得很簡練,目光在她赤著的雙腳上停住,說:「跳完最後幾支舞曲裡邊就結束了。」
「那走吧。」
起來很快把鞋子穿好,走到他面前,見他仍舊站著沒動,她有些奇怪地抬頭看了看他。
其實穿了十厘米的鞋子,她看他的時候仍需要微微仰起臉。
陽台上有些暗,但她此刻正對著玻璃門,大堂里亮如白晝的光線恰好映在她的臉上,半明半暗間,仿佛流彩之中的瑩瑩白玉,一雙眼睛卻又那樣黑,又深又亮,嵌在其中璀璨明媚,煞是動人。
顧非宸的目光在她臉上微微一凝,仿佛忽然勾動了某些久遠的記憶。在許多年前,當她還是那個天真懵懂的小姑娘的時候,她似乎總是喜歡微微仰起頭來看他,眼中帶著盈盈笑意,像是流動的波光,又仿佛那樣珍貴易碎,令人不捨得伸手去碰一碰,唯恐將它們打碎了。
過了半晌,他才發覺自己恍了神,而此刻的秦歡早已經別過臉去,眼神平淡地盯著門內的那滿室喧譁熱鬧,臉上也沒什麼表情。
伸手將門徹底打開,說:「進去吧。」
真在放著華爾茲舞曲,偌大的場地中央被當做舞池,燈光也調暗下老,現場的男男女女有些已放下酒杯,圍在場邊。
代表見到顧非宸,立刻迎上來說:「請顧總替我們開舞。」
顧非宸客套地推讓,結果對方比他更加客氣,堅持邀請他先入舞池。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顧非宸轉過頭,朝秦歡看了看,秦歡正自腳痛,但一句異議都沒表示,就直接挽住他的手臂。
這也許是第一次,她與他在這樣的場合共舞。卻也同樣是第一次,秦歡覺得跳舞跳得這樣痛苦。
其實她從小學習舞蹈,古典、爵士都難不倒她,像這種社交舞雖然跳得少,但在十六歲之前也是被母親親手調教過的。
聽說母親年輕時是社交界的紅人,舉手投足皆盡風情萬種,迷倒過不少富家子弟。當然這些都是從管家那裡聽來的小道消息,根本無從求證,因為當她好奇去問母親的時候,得到的永遠都是一句嚴厲訓責。
她在母親的眼裡永遠都是孩子,孩子不應該好奇大人的事。
舞曲悠揚婉轉,小提琴帶著迷人的誘惑力。秦歡知道,此刻自己就是全場目光的焦點,她在旋轉的同時甚至可以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注視。
其實與顧非宸在這裡雙雙現身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引起大家的注意了,況且如今他又帶著她跳舞。
經過這段時間的公開出入,恐怕眾人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過去陳澤如曾笑她是「養在深閨無人識」,哪怕當年和顧非宸訂婚這樣大的事,也因為顧家人行事一貫低調,所以沒幾個人知道。可如今,大概沒有人會不曉得她就是顧非宸的未婚妻了吧。
秦歡任由自己的思緒漫無目的地四處飄蕩,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分散一點注意力,不再關注自己已經痛到錐心的雙腳。
她竟然還因此聯想到了美人魚。為了愛情失去聲音和魚尾的小美人魚,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她還是快樂地和王子跳完了最初也是最後一支舞。而她懷疑自己與這位悲情的童話人物差不多了,因為腳痛得就快像不是自己的一樣。
她機械麻木地著跟顧非宸的腳步旋轉,恍惚中感覺到他托在自己腰後的手勁似乎加大了些。或許是出於本能,她下意識地就將自己身體的重量一點點地交了過去。
其實舞曲的時間並不長,最多四五分鐘,但對於她來講卻是度秒如年。最後只恨不得自己被他整個兒托住,因為多走一步路都是一種折磨。
好不容易熬到一曲終了,其實還剩一點點結尾,可顧非宸突然帶著她停了下來。
她還有些詫異,只覺得這樣的結束有些突兀,顧非宸卻已經攬著她的腰,將她帶回場邊。其餘客人見他們停了下來,而音樂還在繼續,便三三兩兩地結伴下了舞池。
顧非宸在一旁站了一會兒,便轉頭跟主辦方代表說:「抱歉,我還有些重要的事,要先走一步。」
主辦方連連說:「顧總您真是太客氣了,您先忙。今晚非常感謝,那我們有空再聯繫。」
顧非宸的手依舊放在秦歡腰間,點頭說:「再會。」
秦歡幾乎是被顧非宸的力量帶著才能勉強挪出酒店,小劉早已接到電話,將車停在廊外頭。上了車,秦歡忍不住皺著眉將鞋子除下來,車內燈不知何時被點亮了,照在她的雙腳腳趾和後跟上,赫然幾個水泡令人觸目驚心。
「和我吵架的時候不是能說會道嗎?今晚怎麼成了啞巴!」男人冷峻的聲音從她頭頂上方傳過來。
聽在秦歡耳里卻是十足的冷嘲熱諷,她才沒空理會,只拿手指輕輕去碰那水泡,可剛挨到便疼得整個人瑟縮一下,觸電般收回手來。
「直接回家。」顧非宸吩咐小劉。
她一愣,剛想抗議,卻潛見一旁遞來的冰冷嚴厲的眼神:「我不想這個時候跟你吵,你要是想讓自己好得快一點,最好乖乖跟我回去,讓傭人幫忙處理一下。」
一想到明天自己還要在學校忙一天,秦歡動了動嘴唇,終究還是沒發出什麼聲音來。
顧家的客廳里亮如白晝,趙阿姨早叫用人拿了藥箱來,從中找出銀針,在火上消了毒,又用棉簽蘸酒精擦了一遍,才讓秦歡抬起腳來。
秦歡有些不好意思,執意要自己動手。趙阿姨看看她,說:「哎喲我的小祖宗,十年前你搬來這兒的時候,連內衣都是我替你收去洗的,現在怎麼跟我這麼生疏了?」一邊不由分說抓起她的腳放在自己膝前,一邊假意威脅:「你再這樣阿姨可真的生氣了。」
「……謝謝。」秦歡只好乖乖地任由趙阿姨給她挑破水泡。
其實她會窘迫,倒並不是因為長大了所以就生疏了,而是此時此刻,她的旁邊還坐著一個女人。
那女人正用一雙貓咪一般的杏眼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看。
她當然記得這個人。
那天在餐廳里,顧非宸和這個女人一起吃飯,看樣子關係熟稔。
可是她萬萬沒想到,今天一進門居然看見她也在這裡,穿著休閒服坐在沙發上看娛樂節目,頭髮還濕漉漉地塔在肩頭。
「溫如青。」顧非宸只是極簡單地介紹了一下這女人的名字,其餘的一概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