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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22:41 作者: 晴空藍兮
她又在牆邊靠了一會兒,其實胸口還是難受,或許是剛才嘔吐過度的緣故,這時就猶如被千斤巨石壓住一般喘不過氣來。況且小腹那樣疼,好像被置於冰面之上,伴隨著一陣又一陣地抽絞,無情的冷氣噝噝地往身體裡鑽,順著血脈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這樣的生理痛,以前並不是沒有過,可是這一次發作得尤為厲害。越站便越覺得眼前發黑,她心裡有個模糊的念頭,大概估算著自己出來的時間,似乎已經過了很久了,可是雙腿偏偏發軟,連挪一步的氣力都沒有。
外頭有人在敲門,很有節奏地響了幾下,她張了張嘴剛想出聲,卻被一陣劇烈的疼痛擊中腹部,甚至來不及扶住任何倚靠,整個人便已軟軟地倒了下去……
密不透風的痛楚將她緊緊包圍住,而她在意識即將潰散的邊緣,感覺自己似乎倒進了一個人的懷抱里。
極淡卻又極熟悉的古龍水的味道飄過來,她覺得自己痛得都有點恍惚了,所以才會有這樣的錯覺。可是她卻連抬起眼睛看清楚的力氣都沒有,就直接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去。
室外過於強烈的光線被窗簾隔絕,明明剛過正午,但整個房間顯得有些昏暗,柔軟厚重的地毯吸走了一切雜音,只餘下床上那人細微低輕的呼吸聲。
顧非宸坐在離床不遠的沙發上,因為沒有光,他的整個身體似乎都陷在暗處,俊美沉鬱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有深遠的目光長時間地停留在某一處,仿佛是在出神地凝視。
她正在沉睡,秀麗的眉心微微聚攏,大概是由於痛,又或許是正在做著什麼不好的夢,放在床沿的那隻手輕輕攥著被單,久久不肯放鬆。
其實,從他在盥洗室里接住她的那一刻起,她就始終處在這種緊張的狀態里。當時她昏倒在他的懷中,明明已經失去了意識,手指卻還緊緊地揪住他的袖口。
直到他抱她進房,將她平放在床上,她還是不肯鬆開他。
她的手一直很美,肌膚光滑白皙,十指修長仿如青蔥,彈鋼琴的時候靈動得如同飛舞的精靈。可是那一刻,她只是像一個無助又虛弱的孩子,緊緊抓著一個依靠,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減輕幾分痛苦,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安心。
她在昏迷之前,下意識地將他當作了依靠。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在胸腔里也仿佛被無形的手掌握住用力擠壓,她蒼白失血的面容映在他的眼裡,居然是那樣的刺眼,令他猛地想起那一天,她也是這樣,當他被家中阿姨的驚呼聲引過去的時候,她已經倒在了地上。
沒有人知道他當時是多麼的驚惶失措。
平日裡經歷的那些,那些商場上再兇險的境況,也遠遠抵不上那短暫的幾十秒鐘。在救護車到來之前,他抱著她,感受到她的體溫正在一分一分地降低,而她緊閉著雙眼,整個人是那樣的虛弱,虛弱得仿佛隨時都會在空氣里消失掉。
莫名而巨大的恐慌就那樣狠狠攫住了他,迫使他連呼吸的節奏都失去了秩序。
生平第一次,他感受到了即將失去她的恐懼。
後來,那一天,那一路,他始終沒有鬆開她的手。
那個從她身體裡流逝掉的小生命,在他的眼中,忽然就變成了她的附屬品。
他忽然意識到,倘若連她都不復存在了,那麼其他的人或事,還有什麼意義?
而今天,這個女人居然又一次地讓他有了類似的經歷。
他在她徹底昏倒之前接住她,那樣柔軟無力的身體,那樣沒有生氣的面孔,讓他差一點就因為驚慌而再度失控。
事後找來醫生,才知道原來是生理痛發作。可她偏偏還忙了一整個上午,又若無其事地灌下一杯烈性酒。
當得知她並無大礙的時候,他沒辦法形容自己的感覺。
是放心,還是生氣,抑或是極端的惱怒?
他只聽見自己長長的呼氣聲,良久之後才明白過來,他只是鬆了一口氣。
哪怕她還沉睡未醒,哪怕她的臉色還是難看得像只鬼一樣,但至少她沒有事,至少她不會死,不會從這個世界、從他的世界裡消失掉。
只是因為這樣,所以他鬆了一口氣。
在等待她醒來的這段時間裡,他一直坐在邊上,沉默得仿佛一尊雕像。
時間被拉得無限漫長,他透過昏暗的光線看著她的臉,卻根本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的願望竟變得只有這樣簡單而已?
其實,他想要的東西並不算少,在他人生的每個不同階段里,總會有各種各樣想要實現的欲望,而他總是不惜一切手段地完成它們,並且完成得十分漂亮。
可是就在這一刻,他的欲望卑微得連自己都覺得詫異。
他只要她活著,活得好好的。
仿佛只要她活著,她就永遠不會真正離開自己的世界。
第三十二章
秦歡醒來的時候,花了好一會兒工夫也沒弄清楚自己身在何處。不過枕頭和床單被單都是雪白的,而且臥室的裝修富麗典雅,地毯是標準的淺灰色吸音毯,她猜這大概是一間酒店的套房。
腹痛已經緩解了許多,她下床,拉開窗簾,可以看見外頭標誌性的幾棟建築。原來還真是在酒店裡,並且就是中午吃飯的這一家。
可是,為什麼會睡在這兒?
她靠著窗,微微皺著眉努力回憶,終於記起之前發生的事。
那個在她即將暈倒之前出現的懷抱,那股淡淡的古龍水氣息、縈繞在身前的熟悉的感覺……她心頭莫名一跳,迅速轉過身,下意識地四處搜尋了一遍。可是很顯然,目前這間總統套房裡就只有她一個人,而書桌上的復古台鐘剛剛好翻了一頁,發出「咔嗒」一聲輕微的聲響,白色的數字被黑底襯得十分醒目。
17點整。
……17點!
意識到這個時間代表著什麼之後,她確實呆了一下。這意味著,自己竟然在這裡睡了整整一個下午。
她的包被放在客廳的沙發上,手機則安然置於茶几一角,除此之外,茶几上還有一個塑膠袋,她打開來稍微查看了一下,就發現裡面都是一些女性用品。
她抬起頭,目光落在沙發的另一端,那裡隨意搭著一件衣服,是深色的西裝外套,質料剪裁均屬上乘,一看便知所值不菲。她幾乎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顧非宸的衣服,今天上午他還穿著它在學校里演講。
到了現在,她終於可以確定,之前那個抱住她的人,竟然真的是他。
是他接住她,並把她帶到這裡來。
也對,像這樣的酒店,這樣的房間,當然不會是學校領導替她安排的。
想到這裡,她不禁有些怔忡。
那個懷抱,在她幾近暈眩昏沉之際,她來不及思考就下意識地倚靠過去,同時伸手緊緊揪住對方的衣袖。
因為她害怕。
那是她最痛苦無助的時刻,而那個懷抱卻能讓她覺得安心,那樣輕易地,她就放心地把身體的所有重量都交給了對方,又仿佛是害他突然捨棄自己走掉,所以哪怕是在昏沉之中,她亦不肯鬆開手指。
原來是他。
那個她死死倚靠的人,原來是他。
如今清醒了,秦歡又不免覺得一切都是這樣的可笑。自己的潛意識怎麼會犯這樣的錯誤?事實明明是,在這個世界上,她可以放心地依賴信任任何人,卻唯獨不能再相信顧非宸了。
吃一塹長一智,她早就已經學乖了才對。
可為什麼在思維失去控制的時候,身體還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
傍晚已經悄然來臨,夕陽西沉,在各式高大的鋼筋水泥建築間投下或濃或淡的一片陰影,疏疏落落,整個城市仿佛都在經歷了一天的喧囂後重新歸於短暫的沉靜。
夜生活尚未開啟,但很顯然,這糟糕的一天總算是結束了。
倒是因為她這一暈倒,把學校的工作給耽誤了。聽說下午還有新圖書館的落成儀式,不過眼看太陽都要下山了,顧非宸還沒回來,也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再回來。
秦歡本想一走了之,但是房卡插在卡槽里,押金單卻不在她身上,況且還有顧非宸的衣服,她可不想隨身帶走。
她幾乎一整天沒吃東西,這會兒只覺得餓,肚子雖然不疼了,但渾身上下還是沒什麼力氣,手腳也微微發軟。
那袋日用品也不知是誰拿來的,居然考慮得十分周全,一個女人在特殊時期需要用到的東西幾乎應有盡有。
既然沒辦法馬上離開,於是秦歡決定先去沖個熱水澡。她到浴室將花灑打開,很快就把折騰了一天的身體浸入到那一片熱氣騰騰的水霧之中去。
房門被人打開的時候,秦歡正好從浴室里出來。
她套了件酒店的浴衣,手裡還拿著擦頭髮的干毛巾,結果一抬眼就看見門口那個身影。她站在原地愣了一下,而對方已經反手關上門,從容地走了過來。
「好點了?」
男人清冽的聲音傳過來,這才讓她迅速回過神。她繼續著擦拭頭髮的動作,一邊淡淡地說:「好了,多謝。」
顧非宸看了她一會兒,說:「吃完東西再走。」
她這才注意到他手上還拎著餐盒。她心裡有點吃驚,嘴上卻還是又重複了一遍,說:「謝謝。」
在她的印象中,這大概是第一次吧,由他親自動手做這種事。她甚至沒辦法想像他拎著這些東西穿過酒店大堂、乘坐公用電梯的樣子。
顧非宸將晚飯擺好,自己才在沙發里坐下來,順手拿遙控器打開電視機。正是播報新聞的時段,但他好像並不在意電視裡正在演什麼,而僅僅只是為聽個聲響而已。
飯菜很香,也不知是哪裡做出來的,光是色澤就已讓人食慾大動。更何況秦歡是真的餓了,她不打算和自己過意不去,於是也就不再客氣推辭。
她一個人在桌邊坐下來,想了想才又微微側身,語氣僵硬地問:「你不吃?」
「我吃過了。」片刻後,斜後方傳來平淡的回應。
好吧,她想,至少這樣就不至於太尷尬了。哪怕今天他幫了她,她也沒辦法做到和他若無其事地同桌吃飯。
或許是廚師手藝好,又或許是真的餓了,秦歡胃口大開。而且有了電視裡傳來的聲響,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轉移了過去,幾乎忘記自己的背後還坐著一個人,否則肯定是要影響食慾的。
吃過飯,顧非宸又提醒她:「這裡還有一份。」
她本沒注意,經他一指,這才發現茶几上還有一碗紅糖水。
「把這個喝掉。」他說。
她愣了片刻,極輕地搖頭,唇邊終於露出一點笑意,卻甚為勉強:「不用了。」可是目光落在那上面,怎麼也收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