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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22:51 作者: 老草吃嫩牛
她幹活,一切農活她都干,沒有任何經濟來源的我們,除了忍受苦難,還要被兩個國家的稅務官徵收各種各樣的巧立名目的稅務,我們狼狽的就像一對真正的鄉下母子一般,過著艱難的,沒有男人的日子。
再後來,母親病了,她挑了一個下著大雪的日子發高燒,我跑去找醫生,可是,村里駐守的憲兵說,將軍不許給我們提供任何幫助。我又像另外一個農莊跑,我不知道跑了多久才到達那裡,我拍開醫生的家門,乞求那裡的人給予我幫助,救救我唯一可以依賴的母親。可是,醫生卻告訴我,他很抱歉,雖然只是兩個農莊的距離,卻是兩個國家,兩個行政區,你說多奇怪,螣柏,明明就是一塊國土,卻成了兩個國家?
我不知道我怎麼回去的,我只記得回去後……我守著她,看她咽氣,她臨死前說,她想回繁星城堡,她的故鄉,我答應了她。
整整兩天,我看著她的屍體,那一年的雪特別大,我幾乎被凍死在農莊裡。當我再次醒來,一切卻沒結束,我聽見我的父親對醫生說,給……給這個骯髒的小崽子做一個血液測驗。看看他到底是誰的野種。
再後來,我醒了,他上來一臉愧疚的擁抱我,說,他很抱歉,他回來晚了,他在前線很忙,無法救到我跟媽媽。在他的記憶力,我一直是四歲,一直是哭嚎著那個要巧克力糖球的孩子……他認為我會把一切都忘記了,我被帶回家,又恢復了原來的生活,應該說是得到加倍的照顧,外公也好,那個男人也好。他們認為我的那場大病得的恰到好處,其實,我也的確是忘記了一些東西,那些東西便是我多餘的情感,卻惟獨不是這段記憶。螣柏,我承諾的事情,幾乎就是征服這個世界,我無法去找死去的退掉那個承諾,所以……答應我好嗎?」
天漸漸的黑暗下來,蛙鳴,蟲鳴又響了起來。
華萊士,螣柏,都是沉默的,那種沉默逐漸,逐漸淹沒於黑暗,一直淹沒到邵江一看不到華萊士的臉,再次聽到他黑暗中的聲音。
「父親早晚會死去,外公也是。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他們給予的並不實在的光環。我必須緊緊抓住我的生活,螣柏,現在的我,我並不會愛你,因為沒人教我,裝糊塗的外公也好,掩蓋一切罪惡的那個男人也好,我必須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實現我的媽媽的諾言。繁星城堡附近已經不再屬於麥德斯了,這是你早就知道的。」
黑夜中,邵江一突然看到了華萊士的眼睛,閃閃發光的眼睛,他看著遠方說:「我要實現這個國家真正的統一,將麥德斯十四個州合成一個國家,一個新大陸最最強盛的國家。那個時候,我們想去那裡,便可以去那裡,再也沒有因為繁瑣手續而被延誤死去的病人,再也沒有被重複徵收的兩份重稅,我要奪回繁星城堡,奪回媽媽葡萄園,我要帶著她回到她真正的故鄉,令她長眠。
所以,螣柏,我的生命極其貧乏,除了一個要守的艱難無比的誓言,我一無所有,我無法愛你,也無法愛這個世界任何一個人……你們所謂的愛情,我想,我沒有,在赫吧的那個冬季,那份情感遺失了……我將我生命中最大的秘密告訴你,我期盼以這份秘密換取你的原諒,螣柏……不要離開我,我請求您,能像愛一個兄長一樣愛我好嗎?」
邵江一沒聽到螣柏先生的回答,他聽到螣柏開門離開的聲音,他聽到華萊士追出去的聲音。
然後……他從大樹上緩緩爬下來,踩在一片水窪上,他默默的看了一眼黑暗中水窪中的自己,悄悄離開了那個地方。
第11章 第二日
邵江一坐在河裡清洗自己,他安靜的坐著,透過清洗的河水看著自己肌膚汗毛上的空氣,變成細小的泡泡浮起,消失,他的汗毛很細,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邵江一好奇的看著那些細小的泡,儘量把昨晚得知別人秘密的那股子奇異的心態,慢慢扶正。
他睡不著,輾轉反覆的睡不著,從來沒有別人的秘密與自己如此接近過。
「有人在嗎?邵江一先生?!」
農莊那邊有人呼喚他,聲音很熟悉,邵江一厭惡地將腦袋埋入水中冷靜了一下,慢慢從水中站起,穿好衣服,踩著野糙,走回他的家。
鎮公所的兩位先生一起站在田邊,笑眯眯的看著邵江一。
剎那間,邵江一想起了昨晚的目的,他是去打劫的……
一些水,瀝瀝拉拉的從邵江一的頭髮絲上滾落,水滴慢慢貼著脖頸滑入後背,剛剛溫暖一點的皮膚又冷了起來。邵江一站在那裡,沒錢,也沒辦法解釋,他只能保持沉默的站在那裡,看著農莊的牌子。
年紀大的那位先生,似乎早就看習慣了這樣的事情,他走過來,看著那剛剛掙脫帽檐的莊稼,帶著一絲挽救誰的語氣說:「邵先生,您看,我們也是拿一些辛苦費,這些天我們都來了多次了。看樣子,昨天您依然沒想出辦法來給國家納稅。這樣,我倒是有個辦法,可以幫你解脫困境,但是!您必須以我是真心幫助您這一個出發點來看待以下的問題。不然就白費我的好心了,要知道,不是每個人都知道別人的好的。」
邵江一抬起頭看著他。
鎮公所的先生,帶著一絲你不願意,就算了的語氣跟表情說,他的一位表親想買一塊地方。當然,按照他出的價錢,是有許多人願意賣的,但是那位表親,脾氣古怪,給他帶來不少麻煩,他實在沒辦法,誰叫大家是親戚呢?那位表親也曾在部隊服役,他願意跟在部隊呆過的人打交道,真是個奇怪人。在他看來,誰的土地不是土地呢?而且這裡看上去也不是那麼的好。
這位先生說完,報出一個價格,並且說,在這周圍無數的地方,都找不出這麼好的價格了,只是十分之一的土地,只要賣了,一切問題便迎刃而解了。
根據社會貢獻法,土地不允許買賣,但是這裡有個漏洞。在民間,人們買賣土地,並不過戶,雖然那塊土地還是打著土地主人的名字,可惜他這輩子都休想再觸摸到它了。一些大鄉紳,地主就是這樣起家的,一輩子不為社會做貢獻,卻擁有許多土地。他們廉價的從需要錢的農戶手裡購買土地,轉包給沒有社會貢獻的人去種植。
邵江一回頭看看自己的土地,今天賣十分之一,明天再賣一些,一直賣到最後,他還能剩下什麼?這些人他們會沒完沒了的來,這些人走了,還有其他人。
「這塊地,誰都不賣!」華萊士的聲音突然響起,邵江一驚訝的抬起頭看著突然出現在他農莊的人。
華萊士還穿著昨天他見過的那套的衣服,他的皮鞋上沾滿了泥巴,走了很遠的路的樣子。
邵江一知道他去哪裡了,他去追那位螣柏先生了,看樣子是沒追到。
「你是誰?」鎮公所的先生,因為被破壞了買賣,有些帶著氣的問。
華萊士盯著他,眼神里有一股子從靈魂里蔓延出的厭惡感,他緊逼幾步走了過去,看著他早禿的前腦門說:「你這樣的人,今天代表圖佩蘭,後天代表麥德斯,你用一種方式奪走過多少人辛苦一輩子存下來的土地?你在圖佩蘭說自己是麥德斯人,又麥德斯說自己是圖佩蘭人,你迴避真正該交付國家的稅務。大陸上正是有了你們這樣卑鄙無恥的傢伙,才變得混亂!」
禿腦門並不以為恥,他笑笑:「你是誰?大總統嗎?那個國家的大總統?即便是大總統又如何呢?麥德斯的?那麼我是圖佩蘭人!」
華萊士沉默的盯著他,不發一言。
禿腦門踢踢那塊哨所牌子,抬眼看著邵江一的土地說:「很遺憾先生,我生活在兩個國家的交界處,我不能選擇出生地,您也無權利干涉我有幾份工作。現在是我在幫助這位先生擺脫困境的,如果您覺得您可以幫助這位先生,可以保住他的土地,儘管可以拿出錢來。那樣,我也省了來回跑,要知道,我很忙。我自己也有家庭要養,而我的家庭一樣也要交付兩份稅務,您看,我每次都交足了錢。我對社會的貢獻也是雙份的,我的爺爺,父親他們都這樣。」
華萊士回頭看看邵江一,他不得不做出一個選擇,也許這個選擇會令他失去控制這個一心種地的老兵的機會。他是那支隊伍的最高司令官,他必須從全局考慮。
邵江一也在看著華萊士,此次觀看,卻與前些日子有了完全不同的差異。他知道他的秘密,這個人最大的秘密。當他得知到此人的秘密之後,一股子奇妙的線,便無聲無息的將這兩個人連接起來。
正是這個人將自己逼迫到如此境地。現在,他卻能在心裡悄悄的俯視著這個人了,他一定是走了很漫長的道路去追那個人,又一定是在城市裡整整徘徊了一夜。找不到人,又不知道應該去哪裡,他無意識的走出城市,走到自己這個鄉下的農莊。這個人,社會關係其實簡單的可憐。
他比自己還無處可去。
他要幫助自己嗎?他不是一直在逼迫自己嗎?如果他拿出錢,保住了自己的農莊,那麼自己更不會跟他走,什麼軍功,什麼前程,都沒有命重要。特麗娜……特麗娜……有那個東西,那些個惡魔存在一天,自己便不會踏上那片土地,他所謂的理想,他所做的事情距離自己太過遙遠,沒人來挽救自己,自己也不會去想挽救其他人。該還得他都還了,他要過平靜日子,再買一隻母羊。
華萊士在禿腦門帶著嘲笑的目光中,拿出了錢,他的考慮時間只是短暫的十幾秒。禿腦門先生收了他的錢,很認真的開了收據,還很有禮貌的祝願他們好運,健康,然後他帶起他的黑禮帽跟他的下屬離開,沒有做好買賣對他來說並未有太多遺憾,沒有邵江一,也有其他人。
邵江一知道自己終於保住了土地,他鬆了一口氣,卻並未說謝謝。那錢,原本就是自己該得的。他回過頭,慢慢走向農莊外面的臨時爐灶,餓了,就要吃飯。他的身後華萊士猶豫了一下,抬腳踏入了他的土地,這一次,他並未阻止。
乾燥的柴火在大鍋下噼啪作響,邵江一將那些食物一股腦的倒進去。馬鈴薯,白蘿蔔,菜幫子,一大勺咸鹽,兩勺生油。他坐在地上不停的加柴火,鍋子裡的蔬菜翻滾之後,他撿起樹枝使勁插進去,確定這些東西已經熟透。
華萊士坐在一邊看著邵江一,拿起一個軍用飯盒將那些食物放進去,大口的盤腿坐在天邊吃了起來。他頓時睜大了眼睛,他以為……那是用來餵羊的。
吃完之後,邵江一站起來,繼續自己的活計。
他扛著木頭,一根一根的架房梁,說實話,邵江一蓋得房子並不好,但是好在他有些工兵基礎,好歹還是能看得懂建築圖的。
華萊士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來這裡做什麼,昨晚,他追出去,追了很久,一直到跑不動,他在城裡流浪,無處可去,不知不覺的來到這裡,他確定自己做了好事,但是卻得不到一聲謝謝。好吧,他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