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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22:51 作者: 老草吃嫩牛
    每當葬禮結束,邵江一會悄悄走過去,看著黑色的墓碑慶幸。

    「你死了,我還活著。」

    獲得力量後,他便再次投入漫長的生活,尋找下一次觀摩的機會。人必須有個嗜好,嗜好令人執著。就像收集勳章。

    邵江一擁有十幾公斤的勳章,成堆的末等戰爭紀念章,大多是三等勳章。還有部隊番號身份牌。這些鐵牌牌倒是不值錢,存在一起便可怕了,每一塊都象徵著一場戰役,一場灰飛煙滅的死亡。當然,關於勳章的事情,並沒人知道,沒人會主動的去從軍中三億大軍數量,十多萬名中尉里去找出他來。他不算個什麼。

    下個月,邵江一就要離開部隊了,算傷退,即使不傷退,他也要想個辦法離開。但是離開之前,他還少零點五的社會貢獻點,才能擁有一片土地。假如這次爭取權益成功,作為參戰士兵,他會分得最低率的社會貢獻點,那些經驗點不多不少,剛好零點五。若不是如此,邵江一也不會來參與聲討。

    戰爭經驗於天生最最靈敏的觸覺告訴他,未來,四國和談會議必定談崩,談崩的結果就是武力解決。武力解決的最終目的地,就是「特麗娜」。

    沒人能比邵江一更加了解那快有著美麗名字的地方,大量的礦產。還有隱藏在它背後的某種東西。他跟著六十萬大軍駐守在那裡三年,六十萬去,三萬回歸重組。

    每個人都知道特麗娜有寶藏,但是所有的人都不找不到。特麗娜猶如美麗的女人,神秘,嬌羞,若隱若現。吃不到,還捨不得丟掉。自己吃不到,也不叫別人吃,這是潛規則。

    這幾天的各方面的報導,軍事情報,邵江一看了幾個,單是幾個他就能完全在大腦里想出那幾位他熟知的大元帥會用什麼戰略,對方會用什麼方式應戰。

    無外乎就是你轟我一炮,我還你三炮,呯呯嘭嘭之後,和談,期盼和平,頒發勳章,演講,忍淚演講,國葬,瓜分利益,獲得紀念章,劃分地盤,再談,在談崩。

    這種有節奏的,互呯!互嘭!

    是邵江一經歷了十四年實踐戰爭經驗,他的戰略眼光非同一般。不然也不敢自勉為「軍中油耗子」了。

    二十八歲了,年輕的身軀上他又擁有許多戰爭烙印,前兩年,他每年都要進療養院,每次醫生都以為再也活不下去了。但是,每次他又賴賴嘟嘟的出現在這個那個部隊混日子,拿餉。賺取最微薄的社會貢獻點來換取未來的土地。

    為了迴避「特麗娜」,邵江一決定還是要熱血一把,隨著自己艦艇的熱血青年們來走一次過場,正前方,炮灰隊形已經形成,大院外媒體聚集上百。接下來的事情,將會按照他所計算的那樣,提出問題的成為代表會跟上一級人物談判,談判的結果雙方都會滿意。

    但是談判之後,今兒來的這八百多人將會從軍隊裁處,會被踢出局,沒人要了。

    當然,按照對外宣稱的那般,軍方會給出一個令這些再無前途的熱血青年一個合理解釋,從此他們靠著微薄養老金度日走過淡而無味的一生。國家在這一點還是很體恤的。

    邵江一需要一個離開軍隊的正當理由,他需要一個將自己的人事檔案淹沒在幾百份檔案里悄悄的被消化掉。淹沒在八百檔案內,這是最最好的辦法。過一會他會跟隨大家悄悄回歸部隊,等待最後裁決,最多三個月,他將會從這個地方消失,然後拿著他的退休金,國家補助,外加他這些年從部隊卡的大筆的油水,去一個早就看好的鄉下地方,拿社會貢獻點換一塊不大的土地,蓋一棟還算體面的房子,做一個好吃懶做的鄉紳,過自己的清閒日子。

    現場越來越混亂,邵江一想打個舒服的哈欠,但沒敢。為了解困,他再次大力的踢了一腳腳下滾落的鋼盔。

    那頂鋼盔飛起,玄妙的落在了聲討派某人的腦袋上。就這樣,最後的槍聲終於「響」起。

    被擊中的軍曹伸手打了對面防衛軍部的士兵一拳,現場頓時雞飛狗跳。邵江一靈活的穿插在人群中將自己拋進一團混亂的拳堆,借著低頭的身勢,他用手指大力的捅破他可憐的鼻子後,借著衝出來的鼻血他抹了滿滿一臉,半滴都沒浪費,當他揚起的臉,因為看上去分外恐怖。足足嚇得衝過來正要提起槍柄砸他的士兵,吸著涼氣倒退一步。

    「悲壯慘烈」地大叫一聲後,邵江一「昏」倒在地……

    舉著槍的士兵,奇怪的看下四周,他根本什麼也沒做嗎?

    這位倒霉的士兵很快成為邵江一陰謀下的炮灰,憤怒的聲討派,第一個砸的就是他,他掙扎的在地上申辯,可憐的哀求淹沒在拳頭和鞋底子下面。

    後來,救護車就抬走了邵江一……以及那位倒霉的士兵。

    邵江一眯著眼看著救護車外的閃光,耳邊是刺耳的救護喇叭聲,哈氣在純氧面罩里形成水滴,涼涼的落在臉上,年輕的醫生在頭頂問他。

    「先生,你那裡不舒服?這裡嗎?那裡嗎?」他四處按著。

    邵江一輕輕的合起眼睛,嘴巴里嘀咕:「老子,哪裡都不舒服。」

    「您說什麼?」醫生問。

    邵江一什麼都沒說,他聽著那種刺耳的聲音在耳邊盤旋,腦袋裡竟然有一些久遠的記憶浮現。

    「給你十年奢侈的生活……什麼都是最好的。你得到那麼多,總要為這個家做些什麼,對吧孩子?!代替這個家迎接苦難便是你對我們的報答了……報答了!報答了……報答了……」

    第2章 家信與鷹的孩子

    邵江一喜歡醫院,尤其是後方醫院。

    後方的醫院的飯菜還算不錯,每個雙日,會分發牛肉罐頭。湯雖然難喝,但是卻冒著熱氣,憋著氣一口灌下,整個胃都是鼓脹溫暖的。分菜的護士胖大嬸很喜歡他,每次分到他這裡,會給他多來一勺。菜盒子上也是滿的冒尖,在她看來,這位年輕的少尉長相優雅俊秀,而且他經常捧著一本書在閱讀。這種閱讀取悅了這位胖大嬸的微妙情感,所以她很照顧他。

    而邵江一,每次都會抬起眼帶著一絲不屑藐那位胖大嬸一眼,這種藐視又取悅了胖大嬸的某種微妙情感。她越加的照顧他。

    今天是單日,分菜的胖大嬸去了軍官區,邵江一的飯菜質量直線下降。他一口也沒吃,只是百無聊賴的靠在枕頭上看著對面的老兵先生。

    住在他病床對面的老兵先生,不幸踩在了地雷上,地雷帶走了他的下半身。孤獨的老兵每天給故鄉寫信,每一次開門,他都期盼是故鄉的某位親人來看望他,擁抱他,親吻他的額頭對他說,「親愛的,我們很想你,一起回家吧,我們都會照顧你,我們愛你。」

    很遺憾,這位先生住在這裡半年了,沒人來看望他,他倒是跟來取信的通訊兵倒是很熟悉,那些通訊兵帶來退信,有時候會坐下陪他說會話。給他喝一口烈酒解解乏,老兵先生喜歡烈酒。在他看來烈酒比止疼劑要靈光的多。

    常年不洗澡的體味,汗臭,消毒水的味道在病房裡蔓延,主治醫生每個星期一會帶著成群的軍醫大學的學生來例行檢查,他毫無憐憫之心的當著實習女醫生掀開被子,拿著一個鑷子,翻開舊傷,或者挑動著老兵們可憐的器官說一些醫學術語。然後開一些無關緊要的藥物。吃不死人,也治不好人。

    在醫生看來,住在這邊的傷兵,絕大部分都是死賴在醫院,迴避戰爭的怯懦鬼。他沒說錯,大部分傷兵的確是這樣,找一些無關緊要的小傷,賴在這裡,死也不出去。

    邵江一是這裡的熟客,每次部隊休整期,他就會找個緣由住進這裡,吸收點人氣。所以,當他住進來,一位老傷兵立刻將靠著門邊的位置讓給了他,那張床是邵江一的專用床。人類的視線是直線縱深的,進門的左右兩邊容易被忽略,而且這裡透氣,窗戶那邊是焚燒爐,一打開窗戶,病房便滿是黑煙。

    這裡他的軍銜最高。唯一的中尉,他應該住到軍官區。可是,軍官區總是沒床位,對於一個假期就來把這裡當成度假村的老兵痞,他想住在這裡,醫院是很高興的。

    邵江一也不喜歡跟所謂的軍官掛上什麼關係,那些人總是對世界充滿野心,希望在某場戰爭中得到崛起的機會,從此名留歷史。他們世界觀比較強大,比這些普通的士兵強大。強大也代表麻煩。

    昏暗的燈管在屋子裡掙扎著搖擺,靠窗戶的病床那邊幾位老兵在賭博,賭注是止疼劑。他們小聲的交談,偶爾一些髒話會在屋子裡徘徊。昨天,一位老兵終於停止了呼吸,醫院的雜工到現在也沒來推走他的屍體。屋子裡的人神態麻木,對此事見怪不怪,唯一表達悲哀的方式就是大家都很安靜,交流的時候不在大喊大叫,盼,這位老兵安靜的回歸天國,從此不必再在此處苦痛掙扎。

    邵江一摸摸口袋,用手將香菸盒捏的扁,揉成一團丟到了一邊。他站起來,整理下自己的頭髮,穿著拖鞋走出去。他得弄些香菸抽。

    「先生,可以幫我寄一封信嗎?」對床老兵在他身後說。

    邵江一回身接過他的信,沖他笑笑。

    「我告訴爸爸,我要給他買最好的特供煙,您說他會喜歡嗎?」老兵問邵江一。

    「當然。」

    從偏僻的病員區,七扭八拐的轉出,邵江一來到了軍官區的三叉樓梯口,坐在走廊的台階上四下打量,尋找目標。

    少尉肯提著一些禮品來看受傷的上司,他一臉困惑的看著醫院蜘蛛網一般的路線。他想詢問一下。但是周遭的人們神態冷漠。剛從軍校畢業的年輕少尉先生,有些不知所措。他想求助卻難以啟齒。

    邵江一上下打量了一番後,將上衣沒扣好的紐扣全部扣好後,擺出一個姿態。他將全身的力量掛靠著走廊的台階柱子,就是那種下身軟綿綿,上半身完全依賴,半身不遂的樣子。他眨巴下眼睛,頓時一種困惑,乾淨,孤獨,茫然交纏,想抱怨,想喊叫,被傷害,被當成虛無的情緒飽滿的鑲嵌在了他的眼神里,以及形體上。

    邵江一衝著肯的背影打招呼:「您好,少尉。」

    肯呆了一下,扭過頭,不解的看著邵江一,也打量他。

    並不通透的陽光,有幾絲光線划過那張蒼白的面頰,洗的發白的兵員服雖然破舊,卻乾淨。他是如此脆弱,卻如此隱忍,他努力微笑,那種微笑浮於疼骨,已然習慣,已然屈從。

    微微的露出一絲苦笑,邵江一看著一臉茫然的肯咬下下唇說,張口舍下一切尊嚴一般哀求:「您……可以幫我個忙嗎?他們推走了我的輪椅,我那裡也去不了……您知道,現在物資緊缺。這並不怪他們。」

    少尉肯想了下,露出安慰明了般笑容,走過來,將手中的禮品放置在一邊的台階上,緩緩的蹲下身體,想背起這位求救的傷兵。

    「當然,您想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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