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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16:03 作者: 無處可逃
手機又響了起來,是同事打來的。
蕭雋瑾接起來,對方的聲音很激動,「瑾瑾,你的畫已經有人開價了!價格還不低呢!這才第一輪!」
有人感興趣,蕭雋瑾卻並不如何高興,她似乎能猜到那位買家真實的身份。
「是誰?」
「目前好像是一個叫KC的人開價的。」
……是雲聲助理名字的縮寫。
一句「我不想賣了」剛想出口,蕭雋瑾忽然想起來,這是和展覽方簽訂協議的。她頹然搖了搖頭,「我知道了。」
電話那邊同亊輕輕驚呼了一聲,她卻沒什麼興趣聽了,極沒禮貌地掛了電話。
車廂里很安靜,她聽到身後有人也在打電話,一句輕輕的,我知道了」,讓她如遭電擊。
她不敢回頭,他……怎麼會在這裡?
可那個聲音並不打算放過她,徑直面對這個不知所措的女孩,「蕭雋瑾,那幅畫我很想拍到。」
蕭雋瑾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男人,他的眼神比自己想像得複雜,可是俊美無儔的臉上,卻隱約帶著一絲緊張。
她垂下眼眸,扯了扯唇角,「謝謝你。」
「可我沒拍到。」他抿了抿唇,似笑非笑,「真是遺憾。」
「不是你? 」她猝然抬起頭,表情仿佛更沮喪了,「那是我爸爸吧。」
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髮,低聲、溫和地說:「這麼沒信心嗎?」
蕭雋瑾如果不是在他面前,早就已經痛哭失聲了,可她強自忍著,眨了眨眼睛,「我想沒人看得懂那幅畫……」
「我看得懂,不止是我,拍畫的康媞畫廊也看得懂。 」他伸出手去,似乎是要去接住她即將落下來的淚滴,一字一句地說,「樂樂,我們很多人都能看到,你的才華。」
那滴眼淚適時落下來,濺在手背肌膚上,滾燙。
他看著她,想起在這輛火車上,很多年以前,這個女孩改變了自己的一生。
那個時候。他被母親帶回家讀小學。火車上,他們沒有座位,只能坐在廁所門口,而小姑娘被她的父親寵愛地抱著,奶聲奶氣地問:「爸爸,他們為什麼不買像我們那樣的票呀?」
中國歷史上有一個著名的典故,國家碰到饑荒,餓殍遍野,可是君王卻天真地問:「沒有飯吃,他們可以吃肉啊!」
何不食肉糜?
高高在上的那些人,永遠不會明白,有時候施捨遠比漠視更傷人。
可他不能拒絕這個小姑娘。她笑起來像小饅頭,胖胖得很可愛,走得快了經常摔跤,連農村裡的大白鵝都不認識。他喜歡帶她去玩,卻又矛盾地覺得,自己不配當她的好朋友。
是真的在乎,才會自卑吧。
哪怕自己成績優異,白手起家,可他無法否認這樣的現實:這個女孩來自怎樣雄厚的世家。她的爸爸,贊助自已讀書,而自己的母親,之後沒有外出打工,是因為她一直替蕭家照看他們偶爾會來的別墅。並且因為這個,全家上下對蕭家感激涕零。
後來出國之後,他固執地沒有再要任何資助。他拼命地打工、創業,直到公司上市,身邊開始有很多女生圍繞著,可他沉默地拒絕,因為心裡一直裝著那個女孩----那個女孩跑過來對自已說的第一句話,是語無倫次、卻充滿善意的,「哥哥,我們一起去玩好嗎?」
他要和她在一起,就要做一個配得上她的男生。
公司上市,他的志向卻遠不在此。他要做的,是將Time的影響力擴展到全球,尤其是中國,因為那裡才是他們的家鄉。所以他一直在和國內具有相當影響力的名人明星接洽,期冀屆時打開國內市場的缺口。
看演唱會、看藝術展,都是為了這個目的。
可是剛才,他在藝術展上看到她離開的背影,忽然間明白了。
他隱忍,他功成名就,他永不滿足,可付出的代價是,讓自己最愛的人一再受到傷害。
「樂樂,對不起……或許我早就該告訴你了。」他的聲音異常柔和,因為現在,他忽然間有了勇氣和她對話,告訴她所有的一切。
列車已經到了下一站,蕭雋瑾怔怔地看著他,有那麼―瞬間,她只覺得自己聽錯了。很久之後,她看著他緊張的表情,轉而望向窗外,輕輕地說:「過去了那麼多年,其實慢車早就不慢了----明年這條線就會停開,到時候就被高鐵取代了。哥哥,我經常覺得,自己就像是這輛慢車,永遠也追不上你。我從來都知道自己不聰 明,又不獨立,我一度很寄怕出國,因為那裡沒有爸爸媽媽,連弟弟都不在。可我還是努力申請了,因為……你在那裡。」
她依然低著頭,「可你也不大理我。那個時候,我畫了那幅畫,也被建議去咨
詢心理醫生,因為導師說我太孤僻了,這種狀態對於創作很不好。後來我的心理醫生告訴我,雜亂的線條,暗淡的色彩,這幅畫是我當時心理狀態的反應。我忽然意識到,哪怕你不理睬我,我也不能這樣消沉下去了,總有一天,我要讓自己變得有價值一些,變得……能讓你注意到。」
雲聲一直溫柔傾聽著女孩低低的話語,直到此刻,自然而然地打斷她,「樂樂,這幅畫裡,你的希望,是竹蜻蜓,對嗎?」
蕭雋瑾滿臉不可思議,微微張開了嘴巴,因為吃驚,表情分外可愛----她是在那些隨手塗畫的線條中藏著一隻竹蜻蜓,可就連導師也不曾注意到。可他只是在展廳的一眼,就注意到了。
「竹蜻蜓……如果我沒有自作多情,小時候,我帶你玩過。」他若有所思。
「那是我那段時間的希望……你削了竹蜻蜓給我,然後對我說,真想像它--樣,飛得很高很遠。」她輕輕地說,「然後我一直記著那句話,我也要努力地飛……至少,能追上你。」
這個喜怒哀樂極少表現在臉上的男人,竟像個孩子一樣,微紅了眼眶。
「看來我們都是傻瓜呢,樂樂。」他溫柔地喚她,「原來我們一樣。」
那麼多年的努力,只是為了有一天,可以站在對方面前,毫不自卑地,說愛你。
尾聲
《竹靖蜓》被國際知名畫廊康媞買走,對方給出的評價是這幅畫表現了「一名年輕女性纖細敏感的內心,也再一次證明了人類的心靈與藝術之間微妙的聯繫」。
這件亊令還是一名學生的蕭雋瑾聲名大振,也令蕭爸爸分外自豪,用媽媽的話說:「他工作到現在,還沒這麼得意過呢。」
自然,遠在國外的老蕭也承受到了不小的壓力,在老爸「好好跟姐姐學著」的教訓聲中,老蕭含著寬麵條淚表示自己一定好好努力。
倒是雲聲有不同見解,和蕭致遠單獨在書房裡聊天的時候,他說:「蕭叔叔, 您對阿容未免太過苛刻了。以他的年紀,有這樣的樂觀豁達和聰明,將來不可限量。」
「和你比呢?」蕭致遠淡淡地問。
「我們是兩類人。叔叔,我是一張白紙,要創業,可以無所顧忌,不擇手段。 可他必須先要守成,踏踏實實,一步步來,您已經給他打下了相當好的基礎了。至少,在金錢和地位方面,他能抵抗的誘惑已經遠比一般人要強。」
蕭致遠不動聲色地聽完,眼前的年輕人是自己看著長大的,那時自己說:「從他現在到長大,還有很多年。多少難關要過,多少挑戰要面對。希望他還能記得自己說過的話。」
沒想到時隔多年,他用了數倍於旁人的勇氣和毅力,站在這裡,甚至「拐」走了自己的寶貝女兒。
蕭致遠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錢和地位能教會人什麼?對名車、名表的收藏力?對紅酒雪茄的鑑賞力?還是對美女的吸引力?不,雲聲,我想你和我一樣清楚。這些東西,只要有錢和地位,學起來太容易了。相反,我看重的東西,毅力、 堅韌、等待、忍耐,這些只有在沒有錢和地位的時候,更能滋生萌芽,這個時候, 錢和地位反倒成了阻力了。
「所以對阿容,我要努力給他創造這個環境。相信我,比起給他一張無限額的信用卡,剔除錢和地位的影響力這件事,可是要艱巨得多。」
雲聲明白,這段話不止是對蕭雋容說的,更是對自己說的。他心悅誠服地點點頭,「是,我知道,蕭叔叔。」
蕭致遠直視這個年輕人,目光明睿,「出國,創業,上市……這些能做到的人太多了,說真的,我不放在眼裡。可是雲聲,你知道嗎,每個人心裡都會有一樣東西,是他恐懼的,想要迴避的。你恐懼的是什麼,你清楚嗎?」
雲聲表情微微一動,同樣直視著眼前這個曾經被自己視為髙峰的男人,十分清楚他即將說什麼。
如果是以前,他會不安,可現在他不會。因為他比任何人更早地,直視了自己的弱點。
蕭致遠平靜地繼續說:「是自卑。哪怕自己再優秀,卻對家世和出身的自卑,我一直在看,你什麼時候能對樂樂坦白,能說出自己的心裡話。到了能出口的時候,你才算真正邁過了這道坎。」
然後他跨上一步,用力地擁抱這個年輕人,最後一句話,卻是帶著欣慰說的:「我們家樂樂就交給你了,小子。」
雲聲同樣用力地回抱這個自己視為偶像、視為奮鬥目標的男人,聲音低沉,
「我會好好對她。」
這仿佛是兩個男人之間的交接與許諾,最後是樂樂敲了敲門,聲音歡愉,「爸爸,吃飯了。」
蕭致遠放開雲聲,樂樂狐疑地看了看兩人,「你們在幹什麼?」
她的父親沒說什麼,只說:「走吧。」
樂樂走在最前邊,而雲聲看到蕭致遠伸出手,比了比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他。
他明白那個意思,意思是……作為父親,他還是會觀察自己的表現的。
雲聲瞭然地一笑,鄭重點頭,示意他放心。
那是一種允諾。
二十多年,時光的小偷終於不曾因為各自的心結讓他們彼此錯過。
那麼,從今往後,也一定不會了。
☆、番外:
番外:
一
月明星稀。
屋內一燈如豆。
兩個人對坐,呼吸輕緩,目光凜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