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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01:00 作者: 杳杳雲瑟
我的老態。
那樣的愚鈍、醜陋、無能。
我不能接受這樣的我,出現在你面前。
「蓁蓁,幫我解脫吧。」
過了許久,男子低啞的聲音傳來,竟然帶了一絲祈求。
「你在侮辱誰?」
「白雨漸,」她手下用力,差點將那梳子給撇斷。
「世人,誰不會經歷衰老?」
「你會,我也會。」
可他的面色,依舊灰敗,像是一株即將凋敝殆盡的白梅。
「白雨漸,你不能死。」她淡淡地說,「我生辰快到了,你忘記了麼?」
「你還沒有送我禮物。」
他倏地睜開了眼,眸中空無一物。
「你想要什麼?」他輕柔地問。
「一根簪子吧。「想到那些東西都是他親手雕刻,她便加了一句,「我想要杏花的。」
過了片刻,他輕輕地說,「那種簪子……並不珍貴。」
「與你得到的那些相比,真的……算不得什麼。」
他喃喃著,從前到今,不論是什麼,他送的一切,都算不得什麼。
而他送她這麼多的東西里,被她說過最不值錢的,就是這條命了。
他的心頭,驀地被一層深深的陰霾籠罩,密不透風,纏裹吞噬。
所有光明悉數隱匿,眼前被濃濃的黑霧侵襲。
他忽然覺得無法呼吸,一種溺水般的窒息感淹沒了他。
藏在衣袖下的手指幾乎痙攣,青筋迭起。
「不一樣。」
她說,就在剛才她察覺到了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濃重的死意。
觀察著他,她輕輕地說,「你……不想活下去了嗎。」
他像是忽然被一把尖刀,剜去了偽裝,呼吸有一瞬間的急促。
可只是瞬間,就恢復了平靜。
「沒有。」
蓁蓁認真打量他,他就像是一株被陰暗侵蝕,就要沒有了生機的植物。
她相信,只要自己一句話,他就會徹底地從這個世上消失,消失得乾乾淨淨。
男子垂著眼,眉眼無比蒼白,疲憊到了極點,他剛想說點什麼。
「我還得告訴你一件事。你的親妹妹沒死。她叫明翩然是嗎?」
他驟然看來。
蓁蓁慢慢站起身,「她還活著。」
「只要,你好好留著這條命,活過我的下一歲生辰,我就告訴你,她是誰。」
蓁蓁之所以這般篤定,白雨漸會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自盡。
乃是因為之前,她去信給了太醫院的全子衿。
信中詳細說了白雨漸的境況,並拜託全子衿,將白雨漸從前在師門的事情,盡數告知。
全子衿回信說,
白雨漸初初拜到白仲祺門下時,就試過了各種辦法來自殺。
他服用劇毒之物。
他獨自去往毒瘴密布的叢林。
他毫不猶豫地跳進冰湖……
蓁蓁想到他在撿到自己後,他們之間的相處。
他有哮喘,卻嗜酒如命。
他總是去往那陰陽交界之地,問每一個快要死去的人,問他們看見了什麼,偶爾,他會流露出奇怪的情緒。
年幼的她看不懂,如今她才明白,那到底是什麼。
那是一種,混合了嚮往、憧憬、期待與恐懼的複雜的情緒。
他嚮往著死亡。
他對這個人世,其實並沒有什麼眷戀。
從他種種行為來看,不給自己留下後路,即便是丞相府,也從未招過多餘的奴僕。
不娶妻妾、不留子嗣。
每一樣都表明他活在這個世上,並沒有什麼牽掛。
但是,她現在可以肯定的是,白雨漸放不下她,他對她有所執念。
所以,要想他活下來,她不能夠再在他身邊停留了。
不能夠讓他覺得,她的心回來了。
這樣的他,不會再想活下去。
翌日,瞿越傳信說,已然尋到白仲祺老先生,正往南星洲的方向趕來。
但白老先生,對於解開長命蠱,只有三分把握。
剩下就是盡人事,聽天命。
意思就是,白雨漸可能痊癒。
也有可能,成為一個活死人。
而蓁蓁,也到了不得不返程的時候。
即便是何渡,也沒有辦法勸她留下。他知道家主也不希望,他貿然去哀求。
蓁蓁小姐她,已經長大了。
有她必須要走的路。
……
啟程在三日後。
男子衣袍如雪,孤身坐在樹下。他的眼睛被寬大的白綾縛住。
他坐在一棵巨大的松柏樹下,蒼翠的樹幹間掛滿了霜雪。
有風吹過便會抖落一些細雪。
雪砂白礫,落在男子的鬢髮之間,簌簌下落。
他肩上隨意地披著一件大氅,間或掩住唇,輕咳一聲,唇色紅潤,臉頰卻蒼白得透著一股病色。
他的面前,擺著一個棋盤。
黑白子縱橫其上,他正在與自己對弈。
他落棋的手極為穩當,手腕上的傷口也被包紮起來,散發出一股藥膏的清香。
一襲雪白襖裙的少女,緩緩走過他身邊。
在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輕輕揚起了下巴。
「明堯。」
她還有些不習慣,喊他這個名字。
不過她知道,他肯定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