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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01:00 作者: 杳杳雲瑟
「咳咳咳……」
似乎是緩過了那口氣,孩子的眼睛,再一次緩緩地睜開了。
那道衣袂如雪的身影,就這麼映在了孩子清澈的瞳仁之中。
小小的嘴唇開合,微弱地喊了一聲,
「娘……」
少年一怔。
他有些窘迫,卻用冷漠的神色掩飾著,低低地說,「我不是你娘,」
「也不是你爹。」
他一臉正色。
小孩兒分明不懂,眼裡卻飛快滾出淚來,登時糊得整張臉髒兮兮的,張著嘴,看樣子是準備大哭一場。
這剛剛緩過氣來就嚎啕大哭,很是容易窒息,少年連忙摸了摸懷裡,竟是摸到小半塊點心,他掰碎了餵進小孩嘴裡。
許是那甜絲絲的滋味安撫了小孩的情緒,總算是止住了哭聲。
少年鬆了口氣,他又伸著袖口,把小孩臉上的淚水擦去。
「我問你,你快要死的時候,都看到了什麼?」
死。這個字一下子震住了小孩,沒應聲,將自己蜷縮成了一團,抽噎著,
「我……我看見了娘親,還有爹爹……雖然,我沒有見過他們,不知道他們長什麼樣子,但是我覺得好溫暖,好溫暖,為什麼,他們還不來接我……」
「你也失去了父母雙親麼?」
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也許是今夜的月色太寂寞。
他不知不覺就有了同病相憐的感慨。
但孩子顯然聽不懂,睜著亮晶晶的眼眸看他。
「你還記得你的名字麼?」
那大大的眼睛眨了眨,少年便瞭然,許是生了一場熱病,讓他忘記了自己的本名。
他垂下眸,長長的睫毛遮住那雙流光溢彩的桃花眼。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以後,你就叫蓁蓁吧。」
「蓁蓁。」
少年沖她伸出手來,骨節分明細白如玉,「你可願,同我歸家?」
……
不知是第幾次,夢見那一年了。
夢裡她還是小小的孩子,身染重病,卻遇到了一生之中的貴人。
她將髒兮兮的手,放在那隻細白的掌心,被他緊緊地握住。
那個少年似乎衝著她笑了,明明在笑,眉眼卻愈發冷淡,仿佛隨時都會消散一般。
他長長的睫毛根根分明,上面卻落了細碎的雪,隨著一眨眼,就會簌簌往下落。
他說,
「我厭惡被人觸碰,你要記住了。」
但是他卻那樣緊地握著她的手,下一刻,一件雪白的還沾染著體溫的外袍裹在了她的身上。
他握住她的手,然後把她輕鬆地抱了起來,她蜷縮在他的懷裡。
少年體溫偏高,烤得她凍僵的手腳都暖融融的,一點一點地恢復了血色。
她不禁將身子靠得離他更近一些。
好香,這個人好香啊,就好像……好像娘一樣。
她之前待的地方,有一個她會喊作娘的女人。她知道,那並不是她的娘,那只是一個給她飯吃,教她一些奇怪的東西,不聽話,還會打她的女人。
後來,她把自己趕出去了。
娘這個稱呼,應該屬於……
應該屬於這麼香,還有這樣溫暖的胸膛的人……
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不住,她低低喊了一聲。
「娘。」
他忽然站定。一道清寒的聲音,倏地在頭頂響起。
「我不是你娘。」
她咽了咽口水,從衣袍里探出腦袋,怯怯地看他,漫捲而過的風霜,撩起他鬢邊碎發。
少年那雙桃花眼中深邃潤澤,好似漂浮著碎冰,又似春江涌動,孤月寒照。
「你可以喚我,兄長。」
那一年,她六歲。
……
時光如白駒過隙,不知不覺就到了冬日。
宮城內外銀裝素裹,一片雪白。
太行一年一度的祭祖儀式,在郊外舉行。
祭祀之日,皇帝擺著大駕,帶著百官、外臣、諸部大人,以及后妃們,來到郊所。
祭祖持續三天三夜。
眾人歇息在齋宮之中,齋宮建有正殿,寢殿,鐘樓,值守房,巡守步廊,以一重宮牆,一道御溝圍護。
建築坐西朝東,頂部用綠色琉璃瓦覆蓋,皇帝會在寢殿中獨宿三晝夜,不可與妃嬪同宿。
殿前露台上,左邊是齋戒銅人亭,右邊為時辰牌亭,還有一處極有名的園子,喚作集芳園。
亭閣假山,遊廊池沼,古柏參天,最近正是紅梅盛開的季節,皇后起了遊興,便帶著婢女帶園中賞梅。
聽聞前邊還有牡丹可賞玩。
「這樣寒冷的冬日,竟然也有牡丹花開?」蓁蓁不免驚訝。
玄香道,「想來是暖房裡烘開的,擺放出來供人觀賞。」
那牡丹開得極好,富麗堂皇,她看得心滿意足,只是時辰晚了,便想著早些回去歇著。
卻與兩個女子狹路相逢,一杏黃宮裙,一翠綠衣衫,蓁蓁認出,是近來宮中添的新人。
對面之人,明顯也認出了皇后。
杏黃宮裙的長得美些,只站在那裡也不走近,無聲地打量著對面披著狐裘,面容白皙的少女。
想來,她就是那皇后魏氏。
到底不如做貴妃時的專寵,皇帝這段時日,每月初一十五,才到那碧梧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