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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0:01:00 作者: 杳杳雲瑟
少年烏髮白膚,桃花眼,如同冰雪塑成,懷裡抱著一把二十四骨的油紙傘。
那把傘上,有些斑駁血跡。
明明是後進門的,卻要全子衿叫他一聲師兄。
那時全子衿年紀小,是很不服氣的。而且他一直覺得,白雨漸很奇怪。
因為他曾經親眼看著,白雨漸自殺。
少年眼睛都不眨地咽下毒藥的樣子,把全子衿看傻了。
誰知過了片刻,他又忽然清醒過來。
他顫抖著手,親自寫了一張方子遞給全子衿,讓他配解藥。
毒藥是他親手調配,解藥也是。這前前後後,不超過一刻鐘。
如此起死回生之能,真是令人驚嘆。
更令人驚嘆的,是他竟然在自己身上試驗。
「師兄這是,在效仿神農嘗百草嗎?」
全子衿問師父。
師父卻捋著鬍子不說話。
半晌才意味深長地說,「你師兄啊,被困住了。而那個困住他的人,就是他自己。」
全子衿看著那個倒在地上,唇邊染血的、像是冰雪一般的少年。
忽然沒來由地,有點怕這個師兄。
後來,師父讓師兄在靜室里待著,足足待了一整個月。
全子衿偷偷溜進去看,卻看見那牆壁上,都密密麻麻寫滿了一個字——
仁。
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
鸞飄鳳泊、蒼勁有力。
他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麼師父要帶白雨漸回來,要他行醫了。
「當初,阿嫣那麼喜歡你,你也捨得離開。」全子衿有些酸溜溜地說。
白雨漸皺了下眉,「小師妹?」
全子衿端詳著他。有些驚訝:「你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他無奈了,「看來師父說得果真不錯,你很難感受到別人的感情。」
「師兄啊師兄,你要師弟怎麼說你,還真是……遲鈍啊。」
他將包好的藥放在白雨漸面前,聳了聳肩。
「抱歉。」白雨漸頷首。
全子衿笑了,「你這聲抱歉,該同阿嫣說。那個時候,阿嫣歡喜你歡喜得不得了,你走那日,她可是哭成了個淚人呢。「
說是這麼說,全子衿也知道,彼時大家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哪裡懂什麼喜歡,不過是極膚淺的好感,覺得這個大師兄生得格外好看罷了。
說起舊事,難免有一些唏噓,全子衿很快轉了話題:「聽聞,你去燕京撿回一個孩子。」
他試探地問,「好似,還與你未婚妻那件事有關……」
「如今,如何了?」
如何了。
白雨漸深深閉目,燭火映得他俊容愈發蒼白,睫毛濃黑,像是一筆寫到極致的墨。
全子衿便明了,結局不好。
他寬慰道,「師兄倒也不必自責。種了善因,卻未結善果。世上許多事,向來如此。」
白雨漸唇瓣抿緊,片刻,他睜開眼,「你與師妹近來如何?」
這冷冰冰的師兄,難得主動關心他人之事,全子衿有些受寵若驚,雙手揣在袖中,笑呵呵地說起了他們小夫妻的事情。
自從師兄出師之後,他少了這個強有力的情敵,自然是抱得美人歸,如今夫妻恩愛,還有一個可愛乖巧的女兒。
全子衿提起妻子時的神情,滿是幸福。
白雨漸傾聽時,顯得尤其耐心,他似乎對這種和睦的家庭關係很是嚮往。
全子衿是了解他的,覺得他看似冷感,其實是一個溫情之人。
「咳咳,師兄也不必過於羨慕。趕緊找個情投意合的,娶回家中,也享一享閨中之趣。這滿燕京的大家閨秀,可都視師兄作夢裡人,師兄當真就沒有一個看得上眼的?」
全子衿想起一事,「聽聞安寧公主青睞師兄,可皇室的駙馬不是那般好做的。倒不如娶個尋常女子,情投意合,」
男子卻搖了搖頭,桃花眼中有些寒涼,「不了。我前路未知,或許兇險萬分。」
若有行差走錯,滿盤皆輸。如此之身,怎敢累及她人。
「知道,師兄是身懷大抱負,為國為民之人。」
全子衿瞭然一笑。
二人又聊了些舊事,白雨漸方才告辭。
他輕咳著,孤身一人走進茫茫夜色,看得全子衿幽幽嘆了口氣。
……
翰林院編撰才剛上任沒幾天,就病倒了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朝野。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白雨漸休養了好幾天,都沒起色。
聖上看重這位狀元郎,竟是攜了貴妃,親自前往白府探望。
白雨漸雖在病中,卻是恪守禮節。
他強撐著病體,從榻上下來,烏髮披落滿身,面容蒼白卻有一絲不正常的紅暈,他低頭,沖走進來的男子緩緩屈膝下跪。
「微臣拜見皇上。」
白色寢衣穿在身上,勾勒出修長身形,衣領卻是掩得嚴實,只露一截蒼白的頸。
白雨漸垂眼,卻見明黃龍袍身後,緊跟著一雙繡花鞋,做工精緻,鞋尖有一粒圓潤的珍珠。
他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白卿這般多禮作甚?」姚玉書連忙前來攙扶,「你是病患,快快躺下休憩。」
「君王尚且久站,臣子怎能躺臥?有失禮數。」白雨漸輕咳幾聲,皺著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