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頁

2023-09-25 19:59:31 作者: 長安街的藥鋪
    「我知道,你怨我。」

    謝幼蘿抬眸看過去,裴珩緊繃的臉終於有所鬆動。

    她想起回京的船上,裴珩難得對自己吐露了他的身世。

    裴珩的母親是老侯爺的妾室,不受老侯爺寵愛,裴荀母親是正妻原配。

    兄弟倆當年從娘胎里在同一日前後落地,卻不想不久後,侯府蒙了難,為了保住這兩條血脈,尤其是裴荀這個嫡子,老侯爺便將二人一道送至寺里養著。

    再後來侯府冤屈洗淨,來接兩位公子時,寺里遭了山匪,為了護下裴荀,選擇犧牲裴珩。

    於是裴珩和他母親落入山匪之中,再到後來山匪被朝廷清繳之際逃了出去,一路逃到晉州,為了生存下去,裴珩母親嫁給了薛白做妾——

    卻不想薛府並未給他們母子庇護,反而叫他母親丟了性命。

    謝幼蘿那時才明白,裴珩並不是天生的像他表面那樣百毒不侵,只是從小被放棄被傷害讓他漸漸封閉了自己的內心,他也曾渴望父愛,可是從他出生後便沒有被父親重視疼愛過,便是後來重回侯府,老侯爺也並未正眼看過他,在老侯爺的眼裡,裴荀是嫡出,長子戰死沙場,裴荀便是他所有得到希望。

    這對裴珩公平嗎?

    謝幼蘿看著床上已形容枯槁的老人,瀕死之際卻念起了這個從來不入他眼的兒子,她望著他伸出來的那隻瘦骨嶙峋的手,忽然覺得有些悲涼。

    「您想錯了,」裴珩冷眼看著老侯爺那顫顫巍巍的手,「我從來不怨您。」

    老侯爺眼睛睜大,難以置信道,「為……為何?」

    「在意才會有怨恨,而我早已不在意,包括這侯府的一切。」

    是了,他當初回來時,根本就無心侯府的世子之位,便是如今的官職都是自己親自掙來的。

    老侯爺抬起的手顫抖著放下,嘴裡連連喊著幾個好好好,「那你今日為何還要來?」

    裴珩掃了眾人一眼,最後才看向老侯爺,「這永寧侯的爵位,便不必承襲到我頭上了,您在幾支旁系裡尋一個吧,此事我已上表陛下。」

    「老三,你——你這是何必?」旁系的幾家聽了,紛紛上前勸著,心裡頭各種算盤卻早已打了起來。

    裡面鬧成一團,一時間不知誰喊了一聲侯爺,卻見床上的老侯爺抬起又放下的手直直垂落至床側,有人上前探了探,當下便跪在床邊。

    身後眾人一瞧便知道,這老侯爺,歸天了!

    院子內外,頓時一頓哭喊。

    謝幼蘿不禁想起裴荀離開的那夜,彼時大家亦是哭的很傷心,她作為嫁進來的新婦,剛穿上嫁衣便換上了喪服被推到那靈堂之上。

    而後她遇見了裴珩。

    在所有人眼中裴珩是不近人情,冷漠無情的。

    就此刻,眾人跪地悲慟,他卻冷眼看著,無動於衷。

    他的眸子是望不見底的深潭,裡面裝滿了只有謝幼蘿才能窺見的東西。

    那裡有矛盾與掙扎。

    謝幼蘿走近,慢慢地握上男人的手。

    一片冰冷。

    她默默的再覆上一隻手,兩隻小手哪裡能將他的手掌完全捂住,但她卻依舊笨拙地想要給他取暖。

    周身人聲嘈雜,她抬頭,恰好同他的目光對上,謝幼蘿張了張嘴,無聲地說了一句話。

    我們走吧。

    旁人看不懂,裴珩卻一眼便懂了。

    他點點頭,便丟下屋裡的人,牽著她離開了這裡。

    裴珩出了侯府之後,又叫白越牽了馬過來。

    他將她抱上馬背而後自己再坐了上來,一路向前頭的大路馳騁,謝幼蘿不知道他要去哪,帶著她去哪兒。

    耳邊是疾厲的風,她縮在裴珩的懷裡。

    她不再想著問他,因為她知道,無論去哪,她都願意與他一道。

    約莫半柱香後,他們在一處河堤前停了下來。

    河堤上方是一片草坪。

    如今已經入秋,卻依舊很茂密,只是幾處有幾片遠處飄來的落葉。

    裴珩立在河堤前,回眸望著坐在草坪上的謝幼蘿,忽然問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冷漠?」

    謝幼蘿歪著腦袋看著他,那雙如水般的眸子裡很是澄澈,在他跟前,她總是這樣,仿佛放下了所有的防備,整個世界裡只有他一人,她搖頭淺笑,「阿蘿不覺得三爺冷漠,三爺只是分人。」

    她想了想繼續道,「三爺從前流落在外時,母親——母親被害過世時,那些說你冷漠的人,不也冷漠的對你嗎?」

    謝幼蘿想,她沒有猜錯。

    裴珩現在是矛盾的。

    他是個男人,卻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

    那個所謂的親生父親在他面前死去時,他是有所動容的,只是他習慣了用冷漠疏離來提醒自己,有一些東西是他無法原諒和釋懷的。

    這個男人內心有柔弱的一部分,而此刻他願意將這樣的一面展示給自己看。

    謝幼蘿不禁直起上半身,去拉他的手,「三爺,往後阿蘿會陪著你,從前的那些快樂的事,關於阿蘿的,關於三爺的,我們統統都放下好不好?」

    她說這話時很慢很輕,猶如一汩溫泉從心頭流過,將裴珩心底浮起的所有糾結掙扎的情緒統統撫平。

    他忽然意識到,這世上能真正毫無芥蒂,毫無條件地靠近他,接納他,走近他內心的,去懂他的,只有謝幼蘿。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