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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9:40:00 作者: 魘月
夜太深了,一隊巡邏的侍衛自高台下走過,他們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在這安靜的夜中格外清晰,一下一下敲擊在赫泰的心頭。這聲音仿佛是那魏梁大軍逼近朝月城的鐵蹄,纏繞在他心上揮之不去。他莫名又開始緊張,開始擔憂,開始退縮,開始怯懦。他知道屬於這座王都的時間已是不多,是戰是退,他必須在這一夜做出決斷。
可這決斷當真太難,某些東西一旦捨去,便是刮骨割肉之痛,會成為打在他脊梁骨上一生都無法磨滅的烙印。
突然,不遠處的高塔之巔有有悲愴的簫聲被夜風送來。那簫聲一起,矗立在朝月城中其餘六座高塔上也同時傳出簫聲,幽幽徘徊在朝月城上空。
赫泰猛然驚醒般轉頭望向不遠處那座七層高塔之巔透出的迷離燈光,心頭生出一股無法抑制的怨恨,讓他提了彎刀,轉身走下高台,一路往囚禁著墨紫幽的那座七層高塔去。高塔老舊的木梯在他腳下發出沉重的呻、吟,他走上塔室,看見墨紫幽面東窗而立的背影,她手中執著那紫竹簫吹奏著那支重複過千百遍的曲調。孤獨不甘簫聲,與另六座塔中同樣的簫聲匯在一處,飄蕩得極遠。
赫泰陰沉地注視著墨紫幽那孤清的背影片刻,在這被囚禁的數個月來,她每日反覆吹奏著這同一支曲子,不知疲憊,不知厭倦。他一直在猜測,在懷疑,她這曲子到底是為誰而奏,遠在數百里外的魏梁之師?楚玄?亦或是慕容英?不知為何,他就是直覺一定有一個人隱伏在無人察覺的暗處聆聽著她的簫聲。
「魏師三千前鋒已在王都百里之外,」他拔出彎刀,刀鋒冷冷直指墨紫幽背心,「我說過,朝月城若破,我必要你死得悽慘無比!」
簫聲止息,墨紫幽放下執簫地手回身看他,卻未急於回答,她任他將刀鋒抵在她心口,半眯著眼睛似是有趣又似是好奇地打量著他。
「你看什麼!」赫泰被她那目光淡淡掃著,一瞬間心生出一種被洞察一切的不自在。
「沒什麼,只是覺得短短數日未見,你似乎變了很多。」墨紫幽邊打量著赫泰邊笑。她一眼就發現了,今日的赫泰與上回威脅她時的陰狠暴戾大為不同。那時,若水城剛破,他還祈望著西狼能夠發起反撲,卻未料想魏梁大軍過處,所向披靡,無可抵擋,他根本沒有反撲的機會。他的銳氣就被這幾日戰敗的軍報和逼近的敵情打磨去了稜角,曾經滿是狠辣與傲慢的眼中只剩下掙扎與猶豫,這是被逼到窮途之人才有的眼神。
「哪裡不同!」赫泰隱隱感覺到她說指為何。
她低低笑了笑,不答只是道,「我亦有言,此次一戰,魏梁兩國勞師動眾,損兵折將,耗資甚巨,他們若退,如何向魏梁兩國臣民作交待?此戰從一開始就註定是無法回頭之箭,縱然是為了我也不可能。你留我也僅僅只能為你自己留下一絲餘地而已。若指望用我逼他們退兵,自是絕無可能。」
赫泰陰沉著臉上前一步,泄恨一般地將刀鋒抵在她心口,「那我留你何用!」
「狼嶺關被攻破之後,我在這高塔上每日都可見朝月城中大批百姓拖家帶口自西城門逃難。」墨紫幽轉頭看向窗外,俯視之下皆是一片冷清的黑暗,她不答卻是嘆息,「原來沒有百姓的城池是如此寂寞。」
赫泰在這嘆息中感覺到了一種說不出的譏諷,他心中恨意更甚,手下一重,冷鋒破開墨紫幽心口的衣料,在她雪色的肌膚上刻下一道鮮艷的血痕。她卻是毫不在意地回首看他,「城還未破,他們的王還在這裡,怎能西逃?身為他們的王的你,又因何不曾阻止?」
赫泰不答,只是執著彎刀,冷冷回視著她那雙清亮的眸子,就聽她笑,「我聽聞今日一早,朝月城中的王公貴族都齊聚王宮,請求你帶領他們棄王都西逃。與中原人不同,西狼人本以遊牧為生,並不依賴城池和土地,為了生存而遷徙本也是慣常之事。」
這也是朝月城以西的西狼部族對自己國家的領土放棄得這般容易的原因,西狼人骨子裡的遊牧民族天性根深蒂固,遇上弱者燒殺搶掠,遇上強敵繞行退避本就是他們的生存法則。
「往西是大漠,因給予困難的緣故,一旦你們撤入大漠,魏梁大軍就鞭長莫及。既可保存實力,又可躲避魏梁大軍追擊,真是兩全其美。」墨紫幽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其實你早就做好了此等打算,所以才沒阻止那些棄城而逃的百姓,不是麼?」
朝月城如今孤立無援,單憑城中一萬守軍面對來勢洶洶的二十萬魏梁大軍無異於螳臂擋車,蜉蝣撼樹,註定是守不住的。無論從哪方面考慮,赫泰都只有捨棄王都西逃這一條出路。
「我若想走,狼嶺關破那日便該走了,緣何拖至今日?」赫泰冷笑反問。
「我猜猜,」墨紫幽淡淡道,「你在擔心追兵,你與那些逃難的百姓,或是小小部族不同,遇上他們,魏梁軍隊自是不會費力去追擊,但一旦遇上身為西狼王的你勢必要對你圍追堵截,截斷你西去的生路。到時你連做為倚仗的城池都沒有,怕更是難逃一劫。所以你不敢冒險,你意欲用我與我國皇帝、梁國攝政王談判。你今夜此來難道不是想再次從我口中得到證明,證明我還能有這一絲利用價值?」她垂眸冷視著抵在自己心口的刀鋒,道:「戲唱過了頭,就沒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