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頁
2023-09-25 19:40:00 作者: 魘月
***
元狩元年十月初一,因南境倍受南梁大軍的壓力,又加之慕容英的心急催促,蕭望之官加禮部侍郎再度擔任送親使,奉新帝之命護送義誠公主墨紫幽前往南梁和親。
雖然因為時間緊張,準備倉促,可十月初一這場送親之儀並不比三年前思柔公主和親時簡陋多少。更何況墨紫幽是為了大魏存亡才在這戰亂之時前往南梁和親,與和平之時前往和親的思柔公主相比,意義自是不同。
世人皆以為墨紫幽是新帝心愛的女子,她與楚玄為了國之安危犧牲了自己的愛情,犧牲了自己的婚姻,離開故土,孤身遠赴他國和親。是以到了十月初一那日,金陵城的百姓全都湧出門戶聚於自皇宮正南門通往外城南門的長街兩側,行跪送之禮。就連方圓十里內的城郊百姓聽聞此事也都在金陵城外夾道跪拜,恭送義誠公主。
那日,初冬的陽光灑落在墨紫幽所乘的九鳳金輦上,墨雲飛騎著高頭大馬行在長長的送親隊伍前頭,一路向著金陵城南門行去。長街兩側張燈結彩,有百姓感激與祝福之語夾在送嫁的鼓樂之聲間傳入墨紫幽耳中,她放眼向四周一望,護送在九鳳金輦周圍的粉妝宮女正手持提籃向著半空灑著花瓣,她沒從小墨府中帶一人陪嫁,是以身邊儘是生面孔。
忽然,她看見長街一側有一條可容兩輛馬車進出的街道,那街道極是安靜,今日這長街送嫁的熱鬧絲毫無法感染它的淒清。墨紫幽望著那條悽美的街道略微出神,又喚了一聲,「停下。」
抬著九鳳金輦的御林軍不明所已,但還是停了下來。走在前頭的墨雲飛在馬上回頭,就見他一身鳳冠翟衣的長姐自九鳳金輦上下來,向著那條街道行去。跪在路旁的百姓雖不知墨紫幽欲做什麼,但還是為她讓開了路。她走進那條安靜的街道,她繡著九翟四鳳的嫁衣長長的衣擺拖曳在落滿枯葉的青石道上,那刺目的鮮紅與耀眼的金絲滑過眾人的雙眼,是金陵城百姓許多年後仍會提起的艷色。
她的腳步停在那街道旁的一座大宅的朱漆大門前,她仰頭隔著鳳冠上垂掛下的珠簾看著那門上的額——「雲王府」,逎勁的三個大字是上皇的墨寶。這曾經倍受瞻仰的門楣已隨著它的主人沉湎傷痛而沉寂多時。
她嘆息一聲,舉步上前,拿著朱漆大門上的獸頭銅環重重扣了幾下。來應門的是雲王府的管家,他是一個在戰場上跛了腿的老兵,他一瘸一拐地將墨紫幽請進府中,一路請到楚卓然的寢室門外。穿堂而過的冷風裹脅著濃厚的酒氣撲面而來,楚卓然正對著寢室的大門,背靠著寢室內那口浮雕著九翟四鳳的玉棺抱著一壇烈酒牛飲。
他在醉意朦朧的恍惚間看見他心愛的女子一身鳳冠翟衣背光立於門外靜靜看他,他在一驚一喜間直喚出聲:「雪君——」
那女子目光略帶傷感,嘆息般對他微笑,「雲王,是我。」
「是你。」他怔怔地看著墨紫幽,雙眼前的朦朧逐漸退去,視野開始逐漸清晰。待他看清墨紫幽這一身雍容華貴的妝扮,頓時就笑了,「今日莫非是你與成王大婚?」
「他已不是成王,他是皇上了。」墨紫幽含笑回答。
楚卓然一楞,就聽墨紫幽又道,「我也並非要與他大婚。今日,我將前往南梁和親。」
「為何?」楚卓然一臉愕然地望著她那逆著光的美麗面孔,用沙啞的嗓音問,「為何你要去和親?」
「因為邊關戰火綿延,因為大魏三面受敵,因為南梁陳兵南境。」墨紫幽淡淡回答,「終要有人以己之身換得太平。」
「呵!」楚卓然冷笑起來,「朝廷有雄兵百萬,強虜何懼,何時竟要一小小女子來力挽狂瀾?!」
「因為國無大將。」墨紫幽回答。
楚卓然猛然一怔,就見墨紫幽輕輕搖頭,半是惋惜,半是責備地問,「王爺可知自己醉了多久?」
在他醉生夢死的大半年時間裡,大魏王朝已是改天換地,就連那高高在上的御座都已換了新主。邊境的戰火,新朝的鐘聲都無法滲入他的醉夢之中,他固執地守著那個美好女子的枯骨不願夢醒。
她知道情傷最能摧毀一個頑強的男人,折斷他的長劍,粉碎他的鎧甲,讓他如一灘爛泥一般再無直腰的勇氣。可是她想,這不是該雲王,不該是楚卓然,所以在離開金陵城之前她想來試一試。
「你覺得如今的我可還握得緊長劍,上得了馬背?」楚卓然慘然一笑,放開抱著酒罈的右手,將那因過度酗酒而顫抖的五指展開給墨紫幽看。那長眠於玉棺中的女子已然帶走他所有的勇氣與信念,他活著也不過是行屍走肉,自我折磨罷了。
「自然可以。」墨紫幽看著他那顫抖在斜照進屋子裡的陽光下的右手,堅定道,「你一定可以,只要你想。」
「為何?」楚卓然自嘲一般地笑,「為何你這般相信我。」
「因為你是楚卓然,因為你是雲王,」墨紫幽淡淡回答,「因為你是蘇雪君深愛著的雲王。」
楚卓然心頭大震,瞪大眼看著那與蘇雪君有著相同容顏的女子。她那美麗的面孔與記憶中的女子重疊,她清冷的聲音恍然似從幽幽冥冥中傳來,她說,「她愛著的不僅僅是你,她愛著的是大魏的雲王。我知道,你不會令她失望。」
一瞬間,他不知從哪裡生出的力氣竟扶著玉棺站了起來,他扶著那口玉棺目光逐漸變得銳利,他沉默地盯著門外的墨紫幽許久,才沉聲問,「你不害怕麼?我失去了她,若要我從夢中醒來,也許就不會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