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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9:40:00 作者: 魘月
    「成王不必問我,」蕭鏡之放下手中茶盞,腕上鐵鐐磕在茶案上發出金石脆響,「我什麼也不會說。」

    「我並不想問你什麼。」楚玄雙手舉剛剛占好的第二盞茶,在唇邊輕啜了一口,才道,「我只是請你來喝茶而已。」

    「當真?」蕭鏡之似笑非笑地看著楚玄,顯然不信。

    楚玄不答卻是嗅了嗅茶盞中飄出的茶香,又淺飲了幾口,才笑道,「從前你們總說我點的茶太平太淡,過於中直。如今喝出滋味來了,我反倒更懷念從前,卻是再煮不出那般滋味了。」

    「王爺從前所煮之茶如高山冰雪,無香無韻,只余清冽,雖淡卻真。如今這雪水之中多了一段梅香,雖韻味幽然,卻也不免失了本真,真讓人品不透,看不清了。」蕭鏡之依舊似笑非笑地看著楚玄。

    「聽說西南三省雖是長年飛沙走石,氣候乾燥,土地貧瘠,但在為我大魏與西狼之間屏障的橫嶺的山谷中卻盛產一種西南人極常喝的茶,因其葉如羽狀,故名為『鐵翎』。據說此茶茶味極厚,不僅西南人當地人喜歡,就連西狼人也極是喜愛,常用良駒互市。」楚玄慢悠悠地品著茶,又遺憾一般地捧著茶盞嘆息一聲,「五日前,徐太傅的長子與次子接替雲王護送傳旨官前往西南迎接寧國公回金陵城為母丁憂,也不知徐家二位將軍可否為我取來這『鐵翎』一解口舌之欲。」

    自從在秦王、府里挖出蘇雪君的屍骨之後,楚卓然就整日關在雲王府中閉門不出。據傳言稱,楚卓然花重金買來了一口現成雕好的玉棺,那口玉棺極難得地由整玉雕成,上面雕滿了九翟四鳳,披雲弄霞,展翅環飛。這玉棺本是一位老親王為其王妃所訂作,可那日楚卓然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上門求他,他哪敢不割愛。

    玉棺送至雲王府後,楚卓然就將蘇雪君的遺骨封在玉棺里,不肯將之下葬,卻是放在他寢室之中。每日他都伴著那玉棺起居坐臥,不過大多數時候,他不是已經入夢,就是頹然沉湎於烈酒,醉生夢死之中。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朝廷正是用人之際,特別是軍中連番變故更是讓皇上憂心忡忡如芒刺在背,寢食難安。他思來想去,果然最值得他信任的還是只有自己一手培養起來的楚卓然,故而幾次下旨召楚卓然進覷。奈何每一位傳旨官到雲王府走了一遭回來,都只衝著皇上搖頭。

    其中一次是楚玄親自去的。那日,下人領著他進楚卓然屋中時,楚卓然已抱著酒罈倚在玉棺邊醉得不醒人事,任他如何呼喚,都不曾答應,更別提接旨。

    他站在楚卓然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鬍子拉碴,渾身酒氣的男人,突然卻覺得想笑,他也當真就笑出聲了。在他發笑時,楚卓然卻是突然睜開眼看他,似是在問他笑什麼。他蹲下身看他,問,「這九年裡,你做了?何必如今再做此姿態?」

    「那麼你覺得我該做什麼?」楚卓然醉得不清,說起話來有幾分咬舌兒,他含含糊糊地笑道,「殺了你父皇,引得魏國大亂?還是扔下一切軍務大鬧一場?」

    楚玄收起了笑,沉默地看著楚卓然,就聽他笑,「這世間許多事,半點不由人,有些責任,你一旦扛起便不能輕易放下——」

    「那如今為何又放下了?」楚玄冷冷問。

    「因為我已騙不了我自己。」楚卓然閉上了眼。

    這九年,他是依靠著對蘇雪君的想念,對她仍然存活著的期待支撐下去的。如今蘇雪君已死,他曾經所有的銳氣也隨她而逝,他那鋼鐵一般的脊樑也已折斷,再也支撐不下去。

    那日,有路人看見楚玄將聖旨原封帶出了雲王府。於是那些世人同情於楚卓然與蘇雪君悲劇的命運的世人皆忍不住感慨唏噓,大魏怕是再無雲王。

    「鐵翎生於貧瘠之地,飽經風沙烈日,故而味澀而礪,其中之苦只有生長於西南之人能感同身受,並不適合成王這等嬌矜之子飲用。」蕭鏡之冰冷作答,「況且徐家二位將軍也未必能有本事替王爺將這鐵翎取回來。」

    他已被監、禁多日不曾與寧國公通信,寧國公未得他消息,又知楚烈事敗之事,必然知道金陵城中有變,怎會乖乖依從聖旨輕易地解職丁憂,回到金陵城。

    「聖命不可辭,」楚玄放下手中茶盞,揚眉笑看著蕭鏡之,問道,「怎麼,國公爺想反?」

    「反或不反,全看皇上的態度。」蕭鏡之淡淡回答。

    「你該知道,寧國公雖經營西南十幾年,可西南軍中將領屢屢更替,替上的有不少便是我父皇的人。」楚玄淡笑道,「這要反,可不容易啊。」

    韓忠對西南軍插不進手,可皇上可以。皇上不僅可以,他還可以光明正大地更替寧國公手下將領。因皇上生性多疑,早在寧國公十幾年前在西南紮根時,皇上就已開始逐步更替了寧國公手下官員將領,那時寧國公在西南根基未穩,若膽敢拒絕皇上,必遭棄用,一切圖謀全盤落空,所以他只能接受。而一旦接受,那便只是君王屢次試探的開端,縱有蕭貴妃在皇上身邊,這些年來西南將領卻也還是因皇命更替過數次。如此更替調動,便讓寧國公極難在西南全盤收買人心,終究是有那一心向著皇上的,或有那眼巴巴盯著他西南總督之位的不受他掌控。他穩坐西南三省總督之位便罷,倘若他一旦出事,這些人捅他的刀子一定是又快又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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