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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9:40:00 作者: 魘月
姬淵微怔,又笑起來,緩緩道,「天地生王爺是為英主,生姬淵只是為成為王爺足下一塊墊腳石罷了。也許這就是你我命中注定的緣分。」
夜色沉沉,熏籠里的炭火亮著紅光,他們二人皆是不語,唯有彼此那一雙在黑暗中清亮得出奇的眼睛始終凝視著對方。屋子裡靜默許久,楚玄才緩緩笑起來,「我很期待你陪我走完這一段路。姬淵,你絕對不會背棄我,對不對?」
「姬淵絕對不會背棄王爺,」姬淵鄭重承諾,「我會一直陪著王爺,直到王爺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
楚玄輕輕笑了一聲,伸手替他拉好了被子,起身道,「你好好休息,此番我大勝還朝,父皇說待相王到金陵後,便為我大宴慶功。那時縱有輕歌美酒,但若無你的中州韻,便都索然無味。」
「王爺放心,我不過傷了皮肉,養上幾日便可走動。」姬淵也笑道,「到大宴那日必當為王爺粉墨登場。」
姬淵何嘗未察覺在廷杖時,韓忠曾想對他下死手,然而他什麼都未問,楚玄也什麼都未提。有些矛盾是必然的,逃不開,躲不掉,只能視而不見。
「王爺,秦王很快會有後招,」姬淵忽然沉聲道,「我們也差不多了。」
「我知道,你睡吧。」楚玄在黑暗中點點頭,便轉身出了屋子。
在屋門關上的一瞬間,姬淵那模糊在黑暗中的臉上笑意緩緩收起,他睜著眼睛看著熏籠中泛著紅光的炭火,極是複雜地嘆了口氣。
***
深夜的刑部大牢里,楚烈正閉著眼睛躺在床上,他身上的鞭傷疼得他難以入睡。皇上雖已知天命,但下起手來還真是用盡了全力,鞭鞭見血,毫不留情。
小的時候,他曾見過皇上打楚玄,用的也是鞭子。那時楚玄不過六歲,身邊的小內侍為討好他便從外面給他弄了些野傳歪書,他常在上課時偷看。一次,被皇上發現,一怒之下便命他脫了上衣跪在諸皇子面前受罰。
那日的陽光極好,楚玄光潔細膩的背反著陽光,白得亮眼。他站在諸皇子間,親眼看著那片潔白的背隨著皇上手中呼呼鞭響,一條條血痕重疊交加,如雪地里悽美綻放的血色之花攀爬在楚玄的背上。
其實,皇上會發現楚玄上課開小差,是他的手筆。他想看著皇上對楚玄失望,對楚玄憤怒,他以為他會覺得痛快。
然而,當他看見皇上對著楚玄揮鞭時的神情,卻絲毫未覺得開心。因為皇上的神情充滿著為父者恨鐵不成銅的憤怒,那是一個父親面對兒子時才有的神情。
後來,他見過皇上打楚宣,打楚玉,打過他許多兄弟。他總是能在皇上打他的兄弟時,看見皇上身為父親的那一面。唯有自己,他從未親身感受過皇上以一個父親的身份來面對他。
他有時在想,是因為他從來不敢犯錯,所以才錯失了皇上為者父時的神態,又或者是其實皇上從未以一個父親的角度看待過他?
想不到臨到如今,他終於被皇上親手教訓了一次。
那日他仔細去看皇上揮鞭時的神情,卻是只看見了深深的忌憚,是一個為君者對於一個敢於僭越,野心勃勃的臣子的忌憚,並非父親對待兒子。終究是不一樣的。
他的生命自小便缺失了太多,他一直都是不完整的,所以他也很明白自己的貪婪,因為他的心裡有一個無底空洞在那裡,無論如何都填補不滿,尋個空洞呼呼地透著寒氣,呻、吟著飢餓,鼓動著他去貪求。可惜,他所貪求的一切,至今都未能得到。
父親、母親、蘇雪君、皇位,還有墨紫幽。
牢房外傳來沉沉的腳步聲,在這無法入眠的夜裡聽來越發的清晰,他沒有起身,只是仰面躺在床上睜開眼道,「你終究是下不了手?」
「我下不了手。」蕭鏡之站在牢房外回答。
「怪了,」楚烈笑出了聲,「怎么九年前,你就下手了呢?」
「就因為九年前我下了手,所以現在我反而下不了手。」蕭鏡之回答。
楚烈沉默片刻,又低笑一聲道,「罷了,既然這台戲你唱不了,那就另唱一出吧。」
「你欲如何?」蕭鏡之問。
楚烈卻是道,「你那個貴妃妹妹實在是太無用處了。」
「她若無用,你覺得這一次寧國公府會絲毫不被你與我姑父所牽連?」蕭鏡之冷笑。
蕭貴妃雖然從不開口為寧國公府求取利益,可正因為如此皇上反而更加珍重於她。而也因了她在,除非寧國公府當真鬧出什麼不可饒恕之大罪過,其餘事情,皇上皆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輕輕縱過。
「可那也太浪費了不是麼?」楚烈嘆息,「她總要多派點用場才好,畢竟父皇這般珍惜她。」
人年紀越大,便越是重情,尤其會珍惜身邊真心陪伴自己之人。皇上待蘇皇后是舉案齊眉,待隱太子沈敏是一往情深,待蕭貴妃卻是相濡以沫。這份情,皇上是舍不掉的,也是蕭貴妃的重要之處。
「你又想讓她做什麼?」蕭鏡之語氣不善地問。
「一點小事罷了。」楚烈淡淡道,「如今到了這般地步,我若上不去,你們寧國公府怕也會不得善終,又有什麼好捨不得的。」
「你到底有何打算?」蕭鏡之凝眉問道。
「成王此番設計我,一則是為了讓皇上看見我的野心,看見我有這個本事威脅到他的皇權,讓皇上忌憚於我。二則便是為了讓皇上知道我待親兄弟有多麼心狠手辣,趕盡殺絕。」楚烈的雙眼凝視著牢房天花板那被油燈映出的一片光影,笑道,「怎麼說,我都該狠狠地還他一次,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