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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9:40:00 作者: 魘月
    屋子裡, 錦月幾個丫環都驚疑不定地看著屋門蒙著的明紙上那飛濺的血跡, 飛螢的神情卻是鬆懈下來,侍劍聽出了姬淵的聲音,反而更為緊張。她今日方醒, 只記得她昏迷之前,姬淵正要殺墨紫幽,並不知墨紫幽與姬淵之間後來如何。

    她頓時就問墨紫幽道,「小姐,他——」

    墨紫幽輕輕抬手止住她的問話,只是靜靜地望著那偶爾掠過門窗明紙上的鴻影,聽著那幽幽歌聲。

    「……咱一似斷腸人和夢醉初醒。誰償咱殘生命也。雖則鬼叢中姊妹不同行,窣地的把羅衣整。這影隨形, 風沉露,雲暗門,月勾星,都是我魂游境也……」

    那歌聲時若秋氣蕭風淒淒婉婉,忽近忽遠,時若流水細雨纏纏綿綿,忽淡忽清。在這歌聲里夾雜著聲聲金鐵鏗鏘, 時時有人轟然倒地,悶哼哀號。

    不多時,屋外忽然間金鐵收鳴,只余那歌聲還在唱著如泣如訴的戲詞,「……生和死,孤寒命……」

    庭院裡,幾盞死氣風燈的昏黃的光,將一道長長的影子投在屋門上那染著鮮血的明紙上。那影子隨著風燈搖曳的光線深深淺淺,婆娑飄忽,而那聲聲唱詞卻是逐漸清晰——

    「……有情人叫不出情人應。為什麼不唱出你可人名姓……」

    侍劍頓時如臨大敵地立於門前,她一時捉摸不透姬淵是敵是友,卻是分毫不敢放鬆。

    墨紫幽卻是對她擺擺手,示意她無妨。侍劍猶豫地看了墨紫幽一眼,才退開兩步。墨紫幽緩緩走到屋門前,看著屋門蒙著的明紙上那道身影越來越近,越來越深,最後停駐在門前。

    「……似俺孤魂獨趁,待誰來叫喚俺一聲。不分明,無倒斷,再消停……」

    屋外,那聲音捏腔在笑,「美人兒,還不開門麼?莫不是憂心我這孤魂野鬼勾走了你的魂魄?」

    墨紫幽伸手打開了屋門,就看見姬淵正懶懶站在門外笑看著她,她今天一直如一根繃緊的弦,直到看見他的這一刻,她才放鬆下來。忽然間就覺得有說不出的疲憊湧上心頭,竟讓她整個人都開始暈眩。

    她在這陣陣暈眩中,用目光掃過他的臉,他發上,他的發上肩上都落著些許雪花,在這雪夜裡,他依舊穿了一身白,只是那白上沾染著斑斑點點的血跡,殷紅刺目。

    庭院裡已無一人,無論是那深夜來襲的強人還是成王府的侍衛俱無蹤影,唯有地上那薄薄的積雪中滲透著的殷紅血跡泄漏了方才那一場交鋒的冰冷痕跡。

    墨紫幽的目光在那積雪中的血色上停留片刻,又緩緩移至姬淵雪色披風上的斑駁血跡。她伸出左手,用中指點在姬淵胸口的一點殷紅上,然後緩緩將那點殷紅抹出長長的血痕,這世間果然沒有衣不沾血的殺戮。

    一臉警惕地站在墨紫幽身後的侍劍已是目瞪口呆,她分明從墨紫幽方才那一個動作中感覺出墨紫幽與姬淵之間有一種說不出的曖昧。

    姬淵微垂著那雙霧蒙蒙的鳳眼,靜靜看著墨紫幽在他胸口的動作,就見她緩緩抬頭,輕啟檀口問道,「沒有活口?」

    她沒有問他是如何從幽司鐵獄裡出來的,也沒有問他為何會在這裡,這是無需多問的事情。他從幽司出來,他出現在這裡,自是因為知道她有麻煩。

    「有幾個,」姬淵含笑回答,「不過多半是審不出有價值的消息,你欲如何?」

    墨紫幽微微垂眸,卻是忽然轉頭問屋裡的墨雲飛道。「雲飛,你覺得呢?」

    從前是她做錯了,她讓墨雲飛窺見了這世間醜陋,偏卻半遮半掩,從不徹底。她從未真正放手讓墨雲飛成長過,也從未真正指引過他。那是因為終究有一個墨家長房夾在她與墨雲飛之間,那讓她無法確定墨雲飛的將來,便也無法真正地為他指路。

    但如今一切已是不同。今日起,墨雲飛已和墨家長房再無關係。

    姬淵的目光越過墨紫幽向屋裡看去,墨雲飛依然沉默地坐在封夫人的床邊,握著她已毫無生氣的手。那隻手很白,卻不是蒼白,而是一種死人才有的慘白。姬淵微微眯了眯眼,就見坐在床邊那個少年緩緩回過頭來,冷冷道,「報官,無論活的死的,全都送進金陵府衙門去。問得出來也好,問不出來也罷,我們總不能白白受了這份委屈不是?」

    姬淵的鳳眼中露出讚許的驚訝,這個生長在墨府里的少年給他的印象一直是模糊不清的,在他記憶中,這個少年一直依賴著墨紫幽而活,母子皆是如此。卻想不到,原來這少年也能有這般的心思。

    墨家今日過繼和分家之事,他已從楚玄那裡得知,若是他們將這伙強闖進來不知想做什麼的強人送到金陵府衙門,就算問不出他們真正的主子和目的,卻也能將這個消息散布出去。

    墨家今日剛剛分家,墨紫幽與墨雲飛姐弟倆未分到多少財產就這麼急地從墨府里搬出來,本就引人遐想。若是再傳出他們到了新府邸的當夜就有一群武功高強的強人深夜來襲,別人難免就會懷疑是墨家長房的手筆。這樣一來,人人皆會知曉墨家長房與二房決裂之事,將來墨家長房有任何事,也不容易牽扯到墨紫幽姐弟倆。

    墨紫幽看著墨雲飛那雙失去純真與清秀的眸子卻是微感欣慰,可又不免痛心,這孩子仿一夕滄桑,眼神語氣竟都帶著幾分狠意。

    墨紫幽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她走出屋去,站在屋檐下仰頭看那漫天飄雪。想來,明日金陵城中一定是全城素妝,仿佛天地都在為封夫人服素,故而降下這場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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