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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9:40:00 作者: 魘月
那幾個下人看了葉閣老一眼,就見葉閣老面色沉沉地向他們使了個眼色,他們頓時就用力去掰扯葉四夫人的雙手。
「不,不要——」葉四夫人大聲哭叫,「這是我的孩子——」
「夫人,放手吧——」葉四爺卻是對葉四夫人道。
葉四夫人楞住,葉四爺嘆息一聲,淚流滿面地伸手拉開了葉四夫人的手,讓下人把自己長子的屍首抱走。葉四夫人一下撲到葉四爺懷裡,終於失聲痛哭起來。
「今日我葉家出了此等醜事實在是令諸位見笑。」待兩個孫子的屍體被抱走,葉閣老又伸手拿起一隻酒杯,為自己斟滿了酒向著眾人舉杯道,「還請諸位最後陪我滿飲這一杯,今日這宴席便散了吧。」
眾人都是一時默然,沉默地各自斟酒舉杯,陪著葉閣老將這壽宴的最後一杯酒喝完。今日這場壽宴卻險些成了喪宴,只怕葉閣老此生都不會願意再回想起這一天。
最後,葉閣老放下酒杯,抬眼看向戲台,戲台上那一出《笏圓》已演至最末,一眾生旦正在唱,「三多享盡人間慶。看笏滿床頭奪勝。玉札淋漓翰墨馨。」
好一個人間慶,好一個笏滿床,襯著當前之景是那般諷刺可笑。
葉閣老自嘲一般地苦笑了一聲,負手於背,離席獨自穿過宴席,步入大戲樓外的夜色中。眾人皆轉頭注視著他遠去的背影,他那一向挺拔的背脊,驀然間竟有了幾痀僂,顯出令人心酸的滄桑來。
江山社稷都不曾讓他有一分退縮,壓彎他背脊的終是兒女債。
***
觀景樓上,墨紫幽始終在用紫竹簫反覆吹奏著《廣陵散》與《將進酒》這兩支曲子,她不知道姬淵是否能夠明白她所傳達的意思,但她想要提醒於他,唯有這一途。
「這兩支曲子你反覆吹了這麼久,不膩麼?」楚烈在她身後問。
「秦王若是聽膩了,可以遠離到聽不見的地方去。」墨紫幽將紫竹簫稍稍移開唇,冷冷道。
楚烈的目光沉了沉,張口正要再說,卻是忽然看見不遠處的大戲樓中有一道身影大步走了出來,一路遠去。之後大戲樓裡面的賓客便紛紛離開,全都往葉府的大門散去。他頓時就覺得詫異,若是葉四夫人得手,葉家人就應該叫來侍衛將整個大戲樓守住,不讓任何人離開才對。因為葉閣老若是在宴席上飲下了毒酒,那麼在場的賓客都應該有嫌疑。
怎麼這會兒人卻都散了?
「壽宴似乎散了。」墨紫幽的唇畔有笑意一閃而過,如今這壽宴散得如此平靜,想來葉四夫人是沒有得手。看樣子姬淵果然是明白了她要傳達的意思。
事情既了,她便把紫竹簫系回腰帶上,轉過身就要下樓,楚烈卻是突然在身後喊住她,「四小姐。」
她在樓梯口停住腳,回首看他,就見他目光沉沉如夜色下的一灣深潭,充滿著危險的氣息。他道,「四小姐可聽說《廣陵散》之曲還有另一個名字。」
「秦王是說《聶政刺韓王曲》。」墨紫幽很平靜地回視他,她並不打算否認和迴避,掩飾反而顯得她心虛。
「可是聶政刺殺的並非韓王,卻是韓相俠累。」楚烈沉聲道。
「那韓王也是倒霉,無緣無故受到波及。」墨紫幽淡淡道。
「四小姐,我希望是我猜錯了。」楚烈微微眯起眼打量著墨紫幽,他覺得自己的猜測有幾分匪夷所思。墨紫幽是墨家人,一向與葉家無涉,她一個女子又不涉朝堂之事,何必要費盡心思,這般拐彎抹角地幫葉閣老。
可方才墨紫幽反覆只吹奏《廣陵散》與《將進酒》這兩支曲子實在是極可疑。她為何便就挑選了這兩支曲子,為何要反覆吹奏?她是否是在提醒誰?倘若當真是墨紫幽用簫聲提醒了某些人阻止葉四夫人向葉閣老下手,那麼她提醒的又是誰?
他站在她身旁聽了這麼久的簫聲,直到方才看見墨紫幽唇畔那快得如錯覺一般的一絲笑意,他才稍稍有所明白。她所提醒的那個人如何能與她有這般好默契,能明了這曲中之意?
「那秦王就自己慢慢猜,我先告退了。」墨紫幽一臉不在意地迴轉頭,一步一步走下樓去。獨留下一臉陰晴不定的楚烈一人站在頂樓沉思。
只是,她腳步雖然隨意,心中卻是滿是警覺。她簫聲中的提示那般隱晦,她都擔心姬淵猜不出來,沒想楚烈居然能猜得到。
看樣子,她必須要小心謹慎一段時日。
***
葉府里,前來賀壽的賓客漸漸散盡,金陵府尹接到消息,也立刻就派了官差來將葉四夫人和葉四爺押走審訊。待下人將大戲樓里的杯盤碗盞收拾乾淨之後,整個大戲樓里便只餘下芙蓉班的人在收拾著行頭布景。
姬淵站在大戲樓的戲台前正招呼著芙蓉班的眾人收拾東西,忽然卻看見有一人如幽魂一般獨自站在大戲樓門外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卻是葉閣老。
姬淵微怔,又立刻笑道,「閣老大人為何又回來了?」
「我剛剛寫好了乞骸骨的摺子。」葉閣老巡視了一遍空蕩蕩的宴席,淡淡道,「忽然就想再過來看看,看一看這曲終人散的宴席。」
待他明日將方才寫好的辭官的摺子遞上去,日後他的身邊,葉府之中就會如這賓客散盡的宴席一般冷清。人走茶涼,曲終人散是永世不變的定律。
但是散了也好,他也可以學一學徐太傅,好好清靜地安享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