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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9:40:00 作者: 魘月
    而她在用簫聲回應他,她聽見了。

    簫聲悲滄低回,越過高牆,越過夜幕和那清越的琴音糾纏在夜空之中,月色之下,合奏著這一曲《籠雀》。

    銀衣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著墨紫幽在夜色中的倩影,她並不懂音律,可不知為何,從前她聽姬淵彈這首曲子時,總是能從琴聲中感受到一種強烈的孤寂。但現在這琴聲與這簫聲和在一起,那種孤寂之感忽然就漸漸淡了,淡到成了一種說不出的曖昧纏綿。

    突然,她聽見周圍樹叢枝頭竟有鳥鳴聲聲聲而起,嘰嘰喳喳,竟是越來越多,仿佛那些早已夜歸而眠的雀鳥全都被這琴聲和簫聲驚動吸引,紛紛和曲而歌,這般奇異。

    「小姐,好多鳥叫啊。」銀衣忍不住道。

    墨紫幽沒有回應,她的身影溶在夜色中,那般專注,仿佛一切外物都無法打擾她與姬淵將這一曲《籠雀》和完。

    《籠雀》之曲終到末尾,琴聲和簫聲都漸漸低沉下來,將最後一絲餘韻融入夜風之中。銀衣心頭莫名就浮起一絲結束了的遺憾,她又驚奇地發現,在琴聲和簫聲停下之後,方才還鳴叫不斷的雀鳥竟全都漸漸息了聲音,四周又陷入了夜晚該有的寂靜。

    銀衣驚訝地半張著嘴,她是第一次遇見這樣驚奇的場景,她又不禁要想,若是墨紫幽和姬淵在白日用琴簫和奏這首曲子,又會如何?

    「回去吧。」墨紫幽最後看了梨園那座小樓上的白影,收起紫竹簫轉過身,向著東小院的方向走去。

    銀衣連忙回過神來跟上她,只是她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再向梨園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在想,為何姬淵的琴聲沒有再響起。他和墨紫幽之間仿佛有著一種神秘難懂的默契,仿佛他們所思所想都在方才那琴簫合奏中互相傳達完畢,在這一曲終了之後,兩人都像是再無所欲言一般,各自息了琴簫。

    墨紫幽一路往東小院走,她的腳步帶著一種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輕快。

    在回到墨府的這段時間裡,她想了很多,她想到白石河下游洪水裡的那些浮屍,她想到那些衣衫襤褸的災民,她想到那些無依無靠的孩子。

    她想到姬淵那夜在山洞裡對她說的話。他說,所生為何。

    前世,她身在內院後宮中,對外界的一切事情都只是聽自己身邊專門去打聽趣事來給她解悶的丫環宮女說起的。而那些丫環宮女們,從來只對她誇讚楚烈的政績,誇讚楚烈的聖德,從未提及過楚烈的絲毫暴行。

    是以,她前世對於這些無論是天災還是難民的概念一直都是模糊的,模糊到只是那些丫環宮女口中的言語。哪怕後來,她得知了楚烈的所做所為,她雖然震驚,卻未有太過痛心疾首之怒。她在幽司鐵獄裡,每日哀痛的也只是她失去的那個孩子,憤怒的也只是楚烈的狠心與殘忍。她從未仔細去思考過江山天下,萬民福祉這種事情。

    前世,她的世界太小,格局也太小,想不到那麼多,也考慮不了那麼多。她只是一個深陷情仇恩債之中的平凡女子罷了。而此生,在未至金陵城前,她也一直保持著置身事外的心態,哪怕她重生一世,事事占儘先機,她除了想利用這一點來為自身謀福之外,所想的就是利用這一點來向殺母仇人復仇。

    只是,直到她身在局中時,她才發現,其實她的心腸遠沒有修煉到可以片葉不沾身的程度。就如她一開始就幫了墨雲飛,就如她無法坐視徐靜妍再次被算計,就如她誤解姬淵陷害葉家時會憤怒。

    她開始忍不住要像姬淵那般想,所生為何?

    前世,她被楚烈愚弄一生,成為了蘇雪君的影子,活得毫無意義。那麼此生呢,她重生一世,僅僅只為了報仇血恨?這樣的她與前世一心向皇上復仇的姬淵又有何不同?

    她還沒有找到答案,只是她想也許她可以換一個方式試著找找看。

    ***

    西狼使臣此次出了金陵城又被當作劫持思柔公主的疑犯被追回,在他們看來實在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無論皇上如何歉意挽留,一眾西狼使臣都強烈要求儘快離去。是以,在那日赫泰與楚烈當面對質的第三日,西狼使臣一行便離開了金陵城。

    梁國使臣在魏國白石河救災之事漸漸告一段落之後,也向皇上辭行。朝廷再度安排思柔公主出嫁。新上任的欽天監官員測算出的吉日是在五月三十,於是思柔公主再度出嫁之日便定在了五月三十。

    而在五月二十九這天,慕容英再次在丹霞閣約見墨紫幽,依舊是在那幢小樓上,名為「扶疏」的雅間裡。

    墨紫幽到的時候,慕容英正坐在右次間裡,那張鋪著織錦桌布的圓桌邊等她,桌上擺著四樣與上次不同的小菜,酒壺和兩隻酒杯卻依舊用的雕花瓷。

    右次間的那兩扇檀墨色雕花門依舊敞開著,站在扶欄邊可以遠眺金陵城南面風光。

    墨紫幽走進右次間,在圓桌旁坐下,看著慕容英道,「此次多謝你了,你的傷好了麼?

    「不過擦破點皮,做做樣子罷了。」慕容英淡笑道,「秦王如今弄得這般田地,我這點傷也不算白受。」

    他拿起雕花瓷酒壺給兩隻雕花瓷酒杯斟滿了酒,然後拿起一杯酒敬墨紫幽,道,「他打你的主意,就是該死。」

    墨紫幽聽出他語氣里的一絲戾氣,她拿起另一杯酒,與慕容英同時一飲而盡。她淡淡道,「他該死的又何止是這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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