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頁

2023-09-25 19:40:00 作者: 魘月
    「小姐還不知道啊,」銀衣笑了笑,「聽說昨日勇毅侯府的公子和武閣老家的公子為了芙蓉班的姬班主爭風吃醋,結果不知怎的,居然一把火把芙蓉班租賃的四合院給燒了,兩人都帶著人逼著姬班主住到他們府上去。姬班主無法,只好托人求到老太太這裡,老太太心善就把舊宅租給他了。這芙蓉班也真夠倒霉的,都說正月里搬家最不吉利。」

    墨紫幽怔了怔,失笑起來,還真是完美無缺的理由。先是故意引人為他爭風吃醋,燒了他的棲身之所,然後再以此為由向墨老夫人尋求庇護,勇毅侯府的公子和武閣老家的公子再怎麼橫,也不敢橫到墨越青的地界上來。那處舊宅反正空著也是空著,墨老夫人又極愛聽崑曲,若是姬淵承了她的情,以後還不是由她隨叫隨到,她自然是不會拒絕的。

    只是不知道姬淵這麼處心積慮地接近墨家是為了什麼,前世她可沒聽說芙蓉班租賃過墨家的舊宅。

    「老夫人說了,明日元宵要辦家宴,就請芙蓉班到府里來唱戲呢。」銀衣又說。

    難怪飛螢臉色這麼難看,提都不想提,那夜在亂葬崗上,她被姬淵嚇得不輕,也氣的不輕,想是還記恨道。想起那夜,姬淵在那亂葬崗上唱《竇娥冤》時的情形,墨紫幽也不禁搖頭嘆息,此人行事乖張狂放,總是劍走偏鋒,如今他住得這麼近,實在不是什麼好事。【獨家首發。】

    琴聲依舊悠悠在耳,姬淵的琴聲隨性灑脫,偏又狂而不亂,總有一種孤傲的感在裡面。墨紫幽靜靜聽了片刻,忽然皺起了眉頭,他為何要彈《雉朝飛》這無妻卻羨鳥□□之曲?

    等琴聲停了之後,她試探地回了一曲《廣寒游》【注3】,對方果然又回了她一曲《朝元歌》【注4】,姬淵清澈的唱腔伴著琴聲越過高牆傳來——

    「……更深漏深,獨坐誰相問。琴聲怨聲,兩下無憑準。翡翠衾寒,芙蓉月印,三星照人如有心。露冷霜凝,衾兒枕兒誰共溫……」

    墨紫幽好氣又好笑,姬淵這是在調戲她?

    這《朝元歌》是《玉簪記》的一出《琴桃》里的曲子,《玉簪記》說的是女尼陳妙常與書生潘必正在女貞觀中因情動,而不顧禮法和佛法的束縛私合,最後終結連理的故事。《琴挑》一出,講的就是兩人以琴曲相互試探,弦里傳情。【注5】

    墨紫幽先前無意中彈的《瀟湘水雲》就是《琴挑》戲文里女尼陳妙常所彈,之後潘必正回的正是《雉朝飛》。墨紫幽聽見姬淵彈《雉朝飛》時,就懷疑他莫不是在暗示什麼,所以故意彈了陳妙常回潘必正之曲《廣寒游》。沒想到姬淵還真就是這意思,居然直接就把潘必正調戲陳妙常的戲詞唱出來了。

    又一想,姬淵未必知道彈箏之人是她,指不定無論彈奏《瀟湘雲水》的人是誰,他都會這麼回應調戲。想到這裡,墨紫幽突然就心生怒意,猛地伸手關緊了窗戶,用雪紗罩住紫檀箏,不再理會舊宅里傳來的聲聲唱詞。

    誰知道她不理他,這姬淵卻極有興致,居然又彈起了《鳳求凰》【注6】。這《鳳求凰》乃漢時司馬相如所作也,昔時卓文君新寡,司馬相如就曾以琴彈奏以此曲暗挑之,卓文君審音解意,遂與司馬相如私奔。

    他這是想勾引誰同他私奔呢!

    那琴音反反覆覆,始終只奏著這一曲,他琴技極高,哪怕翻來覆去只奏這一曲,也是聞之動人。幾個丫環都覺得琴聲愜意,就連飛螢雖還記恨姬淵那夜裝鬼嚇她,臉色卻也緩和許多。只有墨紫幽聽著這琴聲,反覺得心緒不寧,竟恨不得一把火燒了墨家舊宅,讓這姬淵再另尋棲身之處去。【獨家首發。】

    為了轉移注意力,她決定另尋些事來做,想想楚卓然送了她那麼貴重的東西,她應當回禮才是。又想到上次在上林苑中,楚卓然要贈予她的那匹白馬的馬鞍很舊了,她先繪了圖紙,吩咐飛螢傳話出去按圖上樣式打一副上好的馬鞍,又讓銀衣找出一塊藏青色的布料剪好,欲作馬鞍的側襟之用。

    這側襟她決定親手來繡。布料裁好後,她猶豫了很久該繡什麼紋樣,蟠螭紋,雲雷紋,寶相紋,似乎都合適,但最後想到楚卓然送來的碗蓮,她決定用金色的線繡上鯉魚戲蓮的紋樣。

    在她剛剛靜下心來,開始繡馬鞍側襟時,姬淵的琴聲忽然變了,先是緩緩幽幽如流水,再而流暢飄灑,漸入佳境,忽而拔高,憤慨激越——《籠雀》。

    墨紫幽心一顫,手上的繡花針頓時就扎到自己,她痛的倒吸一口氣,原本不勝其煩的心,反而靜了下來。

    錚錚的琴已激盪到了最高處,驀然一低,剎那變得輕幽潺湲,令人心生渺茫之感。

    墨紫幽垂眸凝視著自己指尖滲出的那一點殷紅,又想起姬淵淡淡看她的神情。他總是在笑,多情的,撩人的,亦真亦假的,然而她記憶深刻的,卻是他不笑的時候。若說楚卓然是潤物無聲的雨,那姬淵就是那尖銳的刺,不知何時就扎進你身體裡,開始只是痒痒的,隱隱的,似痛非痛的,最終越扎越深,讓人無法忽視。

    若說十里長亭的初次相遇,只是讓她對姬淵這個人有了三分留意,那麼現在她對他就是十二分在意。哪怕盡力讓自己去忽視,她也無法不承認,這個人始終紮根在她思緒的深處,揮之不去。

    墨紫幽起身又開了窗,靜靜凝望著墨家舊宅灰黑色的屋脊,那總是因姬淵而起的不安,忽然又蔓變她的四肢百骸。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