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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9:31:03 作者: 墨然回首
關卿在鏡中看見了一張陌生的臉龐,他心一驚,直接將鏡子反手拍在桌上。
在噗咚噗咚的心跳聲中,關卿重新拿起銅鏡,這一次他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鏡中人。
短髮雪膚,鼻尖秀挺,一雙微眯的鳳眼懨懨地看著自己。
關卿對著鏡子怔愣許久,突然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竟然能看見了?!!
復明來得如此突然又莫名其妙,一頭霧水的關卿在包袱中又發現了一點別的東西。
一包他小時候愛吃的瓜子糖,幾個小山最愛的白蘿蔔,還有一個裝了兩粒種子的小布囊。
布囊下壓著一封信,信上字跡寥寥:
「關卿小徒,為師天命已至,於人世已不能留,望自珍重。切記勿悲勿躁,勿怒勿嗔,若心有鬱結不得紓解,不妨開窗一探。春花可愛,蜂鳥爛漫,沿途何處不得絕佳風景?山頭老樹又發籽,留汝兩粒,願予汝滿庭春蔭百年青。師知春道人留。」
關卿在雷雨聲獨坐了一夜,即便這樣的夜晚他已經歷了無數,可自此後他在這人世里成了一個真正的孤家寡人。他再無親朋,也再無師友,再沒有人會手把手教他讀書識字,也再沒有人對他知寒知暖。
從此以後,漫漫長途,他將一人踽踽獨行。
關卿將樹籽在前院種下,又將白蘿蔔餵給了小山,偌大個定坤觀里只能聽見小山吭哧吭哧地啃蘿蔔聲。關卿忽然覺得觀里太安靜了,他本想將知春道人請過來,師徒兩人沒事種種菜,收收香火錢,偶爾出去給人算算命賺點養老錢。
可現在知春道人來不了,關卿的計劃變了,他打了一張幾米寬長的案台,整夜整夜地不睡,身邊陪著的是案台上不計其數的瑣碎零件。
他心情好時便開張收香火,心情不好便閉門謝客,搞得道門裡以為這個定坤觀的觀主來回換了好幾遭。
時光荏苒而過,定坤觀里多了兩個小小的道童,一高一矮,一冷一熱,滿眼孺慕之情,圍著關卿叫先生。
白皙的手指推了一下鼻樑上掛著金鍊的單片圓鏡,關卿不耐煩道:「自個兒玩去,再吵把你們變回鏡子。」
兩個小童噤聲了,互相嫌惡地看了對方一眼,哼了一聲各自坐到了外邊的門檻上。
坐了一會,高個子的小童看看一臉專注擺弄零件的關卿,默不作聲地拿起掃帚開始掃前院的落葉。
矮個子的一看他居然會投機取巧獻殷勤,頓時氣得鼻子都歪了,趕緊左顧右看,噠噠噠地跑到小廚房燒了一壺水,又屁顛屁顛地泡了一壺碧螺春,小心翼翼地端給關卿:「先生喝茶。」
關卿淡漠地瞥了一眼青色的茶湯,又看看殷切的小童,敲敲案台:「給你取個名?」
小矮道童立即滿面驚喜,然而下一秒想到觀里那個叫二狗子的紙人,頓時又渾身一僵。
關卿不動聲色地將他臉上神色的變化收盡眼底,不慍不火地說:「二狗子有人叫了,要不……」
小矮個緊張得屏住了呼吸。
「叫你狗蛋兒吧。」
「哇!」矮道童汪的一聲哭了粗來,嚇得掃院子的那個忙不迭跑進來,瞪眼道,「你在先生面前哭什麼,像話嗎?!」
矮道童也不管在他們心愛的先生面前的形象了,抽抽搭搭地說:「先、先生要叫我狗蛋兒。」
「……」他的小兄弟沉默了,悄咪咪地開始往屋外挪小碎步,生怕被關卿獨特的取名技巧所波及。
「跑什麼?」關卿輕描淡寫地叫住他,「你也有份,你麼……」他略一沉思,「叫個二蛋可好?」
二蛋:「……」
這下兩個人一起哭成了狗子。
關卿黑著臉俯視兩個哭得傷心欲絕的奶娃娃:「逗你們玩呢,哭什麼哭?你們原先就有名字,不用另外取名。」
乾嚎的兩人又同時止住哭聲,淚汪汪地看著關卿。
關卿嘴角抽抽,懶散地指了指矮個子:「八咫,」又指了指另外一個,停頓片刻,「尺八。」
於是八咫和尺八正式成了定坤觀的兩個新成員,定坤觀里不再只有一個觀主一片紙人,和一頭快要老死的毛驢。
有一天名叫小山的毛驢終於壽終正寢咽氣了,八咫和尺八鄭重其事地在前院給它舉行了一場盛大的葬禮,關卿沒有出席這個葬禮,但是允許他們埋了一堆白蘿蔔給小山做葬禮。
再後來,二狗子在幫關卿誅殺黃皮子精的時候被墓里的長明燈給燒著了,關卿斬斷了黃皮子精的頭顱,帶回來了二狗子的一點殘骸,幾片紙灰。
八咫和尺八哭唧唧地將紙灰埋在了小山旁邊,關卿照舊沒有出席這個葬禮,但是默許尺八他們剪了一堆稀奇古怪的剪紙給二狗子陪葬。尺八一時心血來潮,甚至給二狗子剪了一個扁頭扁腦的媳婦。
在剪紙過程中,關卿不意路過,看著尺八手裡的紙人嘴角直抽:「這是個什麼玩意兒?」
「媳婦兒!先生!我給二狗子剪的媳婦,」尺八抽噎著說,「二狗子倒死都是個單身紙,太可憐了。」
「哦好吧,」關卿冷漠地說,「你開心就好,還有,」他屈尊紆貴地彎下腰,指了指紙人胯/下凸起的某個部位,「這真的是媳婦,不是它兄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