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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8:26:38 作者: 尾文字魚
    眼看就要成功了,祁景咬緊了牙關,手上卻鬆了,放任自己砸過好幾個樂者,滾落在了地上。

    江隱也一樣。

    「放開周伊,我們可以放他走。」

    白淨沒有放手,他的胳膊的越來越緊,周伊的臉已經紫脹了。

    「住手!」祁景抬起頭,他的表情陰鬱而憤怒,「白月明,快滾!」

    樂者好像也聽得懂他的話,停止了演奏,白月明像一隻斷線的紙鳶砸在地上,艱難的撐著地,抬起頭來。

    此時他的情狀,和白淨何其相似,父子兩個隔著一段距離遙遙對望,好像一幅滑稽的鏡像。

    白淨定定的看著他,僅存的一隻眼中留下一行淚來。那其中有悲痛,有不甘,有慈愛,有愧疚,波濤洶湧之後,又歸為平靜。

    「……」他含糊的叫了一聲,縱然嗓音嘶啞得如果火燎,血沫不斷的從口中流出,仍然能聽出鮮血和罪惡之下的溫柔。

    江隱知道,他是在叫,明哥兒。

    白月明也看著他,那雙和他極為相似的眸子裡只有冷酷,麵皮卻在一陣陣不自然的抽動著,好像有什麼極為洶湧的情感想掙脫這副殼子的控制,撐裂這副軀殼,噴湧出來。

    他冷笑了一下:「看吧,盡情的看吧,看過這一眼,你就再也看不著了。老東西,這可是你們父子這輩子見的最後一面了,我還沒有那麼不近人情。」

    說著,一顆接一顆的淚水從他的眼眶中湧出,那淚水好像沒有盡頭一般,轉眼間就濡濕了他的臉頰。

    白月明驚訝的摸了一把臉,臉色就黑了,他最後看了白淨一眼,身體逐漸化成了一股白煙。

    等他完全消失,白淨就像斷電了一樣,鬆開手,和周伊一起倒在了地上。

    吳敖咬著牙,不甘和仇恨噬咬著他的心:「差一點就能把白月明除掉了,就差那麼一點!那個怪物已經不是白月明了,白淨到底知不知道,如果他落到那個怪物的手裡,下場只會比現在更慘!早知道,還不如不救他!」

    他的拳頭狠狠砸在了地上。

    祁景與白淨認識的時間更久,看到他這副悽慘的樣子,不是沒有心生憐憫,也無法不為之動容。他似乎,有那麼一點理解白淨的心情。

    他知道白淨放不下的是什麼。即使白月明已經面目全非,即使他手上沾滿了鮮血,身上背滿了罪惡,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樣子。即使真正的白月明已經被吞噬殆盡,留下的只是一個披著人皮的惡魔。就算只有那麼一點點的希望,他也不願意放棄。

    天底下哪個父母,能眼睜睜的看著孩子去送死而無動於衷呢?

    第284章 第二百八十四夜

    他們將暈厥過去的白淨搬回了竹樓,陳厝和瞿清白自然大吃一驚,尤其是陳厝。

    他複雜的看著狼狽不堪的白淨,良久,轉身走了。

    祁景追了上上去,就見他自己站著,面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祁景走過去:「……你恨他?」

    陳厝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恨他和白月明,恨他將我作為籌碼和吳璇璣交換,讓我吃了那麼多的苦,受了那麼大的罪。我永遠無法忘記青鎮那一晚,喉嚨被割開的時候,血從頸動脈里噴射出來的感覺,好像生命和希望都在飛快的流失。我也忘不了小白被打斷腿,拼命的爬著過來救我的樣子。」他深吸了一口氣,如果此時有根煙,他真想點上抽一口,「我無數次的噩夢都夢到過自己還在那裡,如果絕望能具象化,應該就是那一天吧。」

    祁景道:「我明白。」

    不止陳厝,他又何嘗不是?江隱的背影,夥伴們的分離,唐驚夢的決絕,青鎮的陷落,雷劫和暴雨,食夢貘悲傷的眼神……這絕對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

    陳厝嘆了口氣:「但在看到他缺胳膊斷腿的樣子的時候,我發現心裡並沒有多少痛快的感覺。我寧願他被人一刀殺了,也好過這樣折磨。說實話,他的樣子讓我覺得又可憐又想吐。」

    祁景扯起嘴角:「你也不是沒見過這種場面,怎麼還沒有習慣?」

    陳厝用力的捋了下頭髮,刀削一般俊美而憔悴的臉上滿是厭惡:「見過多少次也不會習慣的。他媽的,老子又不是什麼變態虐殺狂。你不是不知道,我本來膽兒就小。」

    祁景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看白淨的樣子,應該撐不了多久了。江隱和周伊是一定要送他一程的,你去嗎?」

    陳厝糾結了一會:「走吧。」

    他們來到了屋裡,阿詩瑪大娘背對著他們在床邊坐著,腳下一個盛滿了血水的盆,啪嗒一聲,她把沾滿鮮血的白布巾扔到了盆里。

    「沒救了。」她說,「這人傷的太重,傷口又沾染了邪氣,你們也能看出來。還有什麼想說的,就快說吧,他的時間不多了。」

    她起身走了,步伐匆匆,似乎是被白淨的樣子勾起了不好的回憶。

    周伊跪在床邊,比起悲傷,她的臉上更多是麻木,被淚水泡腫的眼睛直愣愣的看著白淨,直到那獨眼虛弱的睜開,她才叫了一聲:「五爺……」

    聲音顫抖,竟然語不成句。

    白淨費力的抬起手,放到了她的頭頂,他似乎對周伊有所歉疚,這是他能做的最後一個溫情的動作了。

    周伊的胸口翻湧,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她從未想過面對白淨的離開,她該說什麼,也從未想過他離開時,他們之間是這副模樣。似乎白淨就應該是那個溫柔儒雅,教她識字練武,摸著她的頭叫伊伊的人。而不是為了自己的兒子可以堂而皇之的犧牲所有人的樣子,也不是這樣只剩一副殘破的軀殼,快要咽氣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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