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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9:15:30 作者: 蒼梧賓白
那是他藏的最深、至今仍未忘卻的噩夢。
他太知道接下來是什麼了,於是開始瘋狂掙扎,可四肢卻像是灌了鉛似的沉重,漸漸地連呼吸都成了負擔,那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近,像人的腳步聲,快速而密集地逼近床邊,長著絨毛的前肢搭上了床沿——
「小南?南南?醒醒……」
就在這時,他身上的重負陡然一松。
「啊!」
孫自南猛地睜眼,一個仰臥起坐從床上彈起,緊接著就被搭在腰上的手臂扯回了被子堆里。唐楷力道適中地捏著他的後頸,像安撫一隻受驚炸毛的小動物一樣,輕聲哄道:「不怕、不怕,沒事……什麼都沒有。」
飛到九天外的魂魄逐漸被收攏回身體了,他長舒一口氣,繃得死緊的肌肉肉眼可見地鬆弛了下來。
「做噩夢了……」他喃喃道。
「嗯,有點鬼壓床。」唐楷說,「上次睡覺沒見你這麼不老實,剛才不停地往我懷裡扎,怎麼叫都不醒。」
孫自南沒領會到他話里的調戲意味,而是疲憊地將頭埋進他頸窩裡:「夢見了小時候的事……」
唐楷覺察到不對,一手搭在他背後輕輕拍著,低聲問:「小時候的什麼事?」
孫自南說:「蟲子。」
唐楷知道他怕蟲子怕成什麼德行,卻從未往深里想過,此刻下意識地覺得是睡前的對話刺激到他了,卻不敢追問,只得順毛安撫道:「沒有蟲子,家裡乾乾淨淨的。你來之前我消過毒了,不怕。」
唐教授是個明白人,知道對於潔癖而言,這時候說什麼「我在你身邊」,不如一瓶消毒劑好使。
果然孫自南氣息穩了一點,他胸口的急速起伏逐漸變得規律,抓著衣角的手指鬆了勁兒,聲音也沒了那種含著驚懼似的虛弱。
「不是你家,是我家。」
唐楷小心地問:「你家有蟲子嗎?」
按理說,男孩子從小都比較皮,貪玩淘氣,追雞攆狗禍害花草樹木屬於家常便飯,很少有怕蟲子怕得那麼厲害的。但孫自南不是。他已經到了對蟲子過敏的地步,連撲棱蛾子造訪過的房間都不肯再住,要說背後沒點原因,顯然不合常情。
他是孫英找代孕生下來的孩子,沒有名義上的母親,一直被寄養在國外托人照顧,直到五歲才被領回孫家。上頭的兄弟姐妹的歲數足以給他當爹,孫英也不會費心為他找同齡夥伴,他連中文都說不利索,跟家裡人沒法交流,幾乎像是個外頭撿來的小可憐,又孤僻又沉默,不愛出門,一整天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裡。
那時候他三哥孫自言剛大學畢業,是個不學無術、只知花天酒地的混帳。他聽說家裡新添了一個成員後,一門心思地認定孫自南是老頭子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是回來跟他們爭家產的。
所以他對孫自南異常仇恨,每次見到他都是一副恨不得當場掐死他的兇狠表情。
孫自南見了他就繞道走,可越是躲著,孫自言越是惡劣地想戲弄他。
有一天晚上,孫自南睡到半夜時迷迷瞪瞪地醒來,總覺得觸感不對,有什麼東西從他手上爬了過去。他心裡納悶,於是起身打開了床頭燈一看,只見潔白的羽絨被上爬著七八隻硬幣大小的黑色蜘蛛,背生花紋,猙獰醜陋,幽暗燈光下透明細絲亂飛,還有一隻吊在他睡衣袖口上,正飛快地向上爬。
孫自南險些嚇瘋了,說是魂飛魄散亦不為過,差點原地死亡。
他驚聲尖叫,逃命一樣跳下床沖向房門,卻死活打不開鎖——孫自言在外面反鎖了房間的門,聽著他撕心裂肺的哭喊,仿佛以此為樂般地瘋狂大笑。
孫自南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個地獄一樣的場景。
好在孫自言沒喪心病狂到拿毒蜘蛛往親弟弟房間裡扔,否則萬一被咬一口,孫自南當場就要去見上帝。
他瘋了似地拼命砸門,按理說那動靜不小,可沒有一個傭人敢上樓查看。孫自南見房間門打不開,走投無路之下,他掄起床邊矮凳砸碎了房間的落地窗,跌跌撞撞跑進陽台,從二樓跳了下去。
這下子全家人終於被驚動了。
孫自南先是受驚,又是跳樓,高燒肺炎加骨折,險些把小命交代出去,在醫院住了一年多才重新活過來。他如今身體不好,每到冬天就犯支氣管炎,就是當年落下的病根。
孫英為此狠狠地教訓了孫自言一頓,一怒之下,將他踢出S省,發配到外省公司勞改了三年。待孫自言懷著滿腹怨氣重回孫家、摩拳擦掌準備進行報復時,孫自南早已被孫英送進了封閉式寄宿學校就讀。
此後近十五年裡,兩人幾乎沒有任何往來,直到孫自南畢業回國,幾兄弟重新聚首。時隔多年,兩人才在老大孫自遠的說和下,半真半假地一笑泯恩仇。
第21章
這段經歷, 孫自南沒講得那麼細緻, 三言兩語, 輕描淡寫,語氣里幾乎聽不出怨懟,可唐楷還是被激怒了。
社會新聞里比這駭人聽聞的事件更多, 可真當這種事發生在親近之人的身上,他才明白什麼叫切膚之痛。
一個成年人,怎麼能對孩子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來?
留下個怕蟲子的心理陰影都算是輕的, 從二樓跳下去……要不是孫自南命大, 他現在就沒有對象了。
「我去套麻袋揍他一頓行不行?」唐楷緊緊地抱住孫自南,那語氣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人是他一樣, 「我要打斷他的狗腿,讓這個畜生進醫院住上三年五載, 把你當年受過的苦都體驗一遍……」